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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

http://cul.sina.com.cn 2006/02/04 22:51   新浪文化

  作者:沈可全

  ——记多伦多2006新年音乐会

  二零零六年一月十四日晚上七点半,我们迈进了那敞开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寒峭,摇曳着晕黄灯光的漆黑顿时消失了。我不太欣赏多伦多艺术馆(Toronto Centre For the
Arts) 的建筑风格,但每次踏上这玉白为底,珊瑚红珍珠黑远山灰为方为圆为其他的明快图形,便能感到那沁沁而出的欢愉。今天在大厅徘徊的几乎全是黑发黄肤的中国人。由李德伦音乐基金会主办的中西汇粹新年音乐会就要开始了。

  再过一道门,只见George Western Recite hall的舞台赤裸裸地敞开。消除了我从小对幕后神秘的悬望。椅子零乱地挤着,台上散坐着几人。男士们虽着西式套装,俩女士却只穿着家常便衣。想到自己为了这个音乐会,还和女儿各自打扮了一番。先套上一条镉红攀青藤的丝绒连衣裙,挂上一串齐腰晶莹黑灰珍珠练。女儿说太正规。我瞟一眼窗外寒风中抖索的树。寒从脚下起,还是失点风度保温度套上长裤吧。斟酌再三装扮好的我们,看着台上那几个衣着随便的表演者,不仅大为泄气。又有几个人提拿着乐器出来了。坐下第一要事是“试音”:这里响一个符,那里跳几个音。铁片刮金属的刺耳中又传来破磁相敲的揪心音。约二十分钟,这里一个“咯—”,那里一声“嘎—”,漏一段奏鸣d 小调,响几声咏叹D大调。声波从弦上向四方扩散。什么是噪音?这种七弦八调,随心所欲蹦出来的声音就是噪音。它往耳中钻心里挖,让你心烦意乱不得安生。“恶魔在琴弓上跳跃(The devil rides upon a fiddlestick)” 莎士比亚说得对。

  八点正,身穿藏青西服的主持人张科民先生站到了麦克风前。感谢上帝,噪音喀然而止。张先生那刚刮过的头皮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的光,带来了一片清新,也使观众们嘻嘻而笑。他用镜片后的余光扫了扫,全场寂静。国语番话交替说,转换得很是自然。如果与第二天下午“同一首歌”的主持人相比,我更欣赏张先生的风格:大音希声—最好的幽默就是没有幽默。不知是因为他的头还是因为他的话,整个晚上,只要他往台前一站,观众席上就会爆发出欢乐的轰笑,真是个魔术高手。

  身着燕尾服的指挥赖先生进场了。一看他的装束姿势神态,我就知道他是个杰出的指挥。也许看到这儿有人忍俊不禁,仿佛看到钱钟书老先生“一个偏见”的活注脚。但你看那懒懒抬起的手象突然醒悟般矫健利索。或舒如游鱼或捷如矫龙,他的一摆一动一颤一抖,洒出漫天的音符。台上刚才散坐着的人终于成了乐队,噪音成了音乐。

  首先欣赏的是奥地利作曲家约翰•斯特劳斯的《吉普赛男爵》三幕轻歌剧的序曲。开始是波尔卡风旋律,象小精灵般的跃升腾飞后,再快点,成为斯特劳斯式活泼优美的圆舞曲。在旋律变化中,出现远方那古旧巍峨的堡,出现那潺潺流着的河,隐隐传来渔民断续苍凉的或歌或号;一满载着吉普赛美丽姑娘的大车远远地出现了,模糊中逐渐清晰。它挑逗着我们的期盼,歌声嘹嘹缓缓而来…

  可惜这些景象并没那么富有诗意地浮游于我的脑海,当时眼前飘动的无非是零星散景。碎片中游离着丝丝的失望:还记得第一次听女儿八年级学校音乐队表演。台上坐着五十多个拘谨严肃的演奏者,各种乐器在灯光下闪耀,很有气势。盯着台上吹长笛的女儿,扫几眼其他长短笛手,看看那些鼓着腮帮的吹号手,瞄一瞄那震天动地的锣鼓手…。听着从学校大礼堂天花板瀑布般飞泻而下,从四周的墙壁啸风似地旋甩而来的音量。那种气势,那种澎湃!不在乎那些只有“辨音耳”才能察觉的散音跑调,管它什么偶发的不协调。看着听着,内心阵阵发热,泪水盈眶。听了十几次的音乐会—中学生或专业队,几乎每次音乐一响,泪从心涌。现在听着这个小型管弦乐队的演奏,纤细而单薄。我眼睛干涩无动于衷。有人说音乐的欣赏是一种期待。约翰•斯特劳斯的音乐是华丽,是张扬。他的曲子应由那些戴假发着燕尾或长裙的大型音乐团来演奏。他的任何歌剧序曲都是一种社会壮观场景的开启。那绚丽的旋律应穿越维也纳金色大厅,在多瑙河的清水湍流间流转。是的,原本是我期望得太多了。

  听着明亮欢快的笛声,惊喜立取失望而代之。白雪盖顶的帕米尔高原向我们飘来,尚未解封的河流在冰下涌动。那强拍颤音述说着奇山怪石从冬睡中的苏醒,再现雪莲在初春寒风中的轻颤。欢快优美,舒畅流利的笛声又给我们唤来青山绿水,山水间激射而出的喷水和那扯着面纱的温泉。水边美丽的塔吉克族姑娘,还有那节奏性跳动的驼铃。那快而富有弹性的旋律,高而亮的音又变得轻如絮柔如烟,渺渺而去。全场掌声雷动。周先生却说演奏中有一个小失误,我更热烈地鼓掌:先为他的笛艺,后为他君子坦荡荡的作风。

  音符一溜出Brampton Lyric Opera 歌剧团演员们脸上那一个个的圆,就不同凡响。他们都有动人的歌喉。不过我不太喜欢《女人心》。除了嬉皮笑脸的“老光棍”外,余者始终眉头打结眉梢下吊,一副忧心如焚而又慷慨激昂之状。让人感到沉重而荒谬。莫非它原本并非喜剧?与期望的“妙趣横生”大相径庭。不过他们演唱的“茶花女”却很精彩。

  上着桃红无袖背心式短衣,下穿闪光银灰百褶长裙的中提琴手李腾在我的盼望中款款而出。她将演奏

意大利作曲家帕格尼尼的“钟”。帕格尼尼空前绝后的琴艺,神工鬼符的曲谱所造就的色彩缤纷,早就令我神往。他二十岁前完成的二十四首随想曲,启迪激发着后来的音乐大师和爱好者。 “钟”就是其中最好之一。李腾的琴声时而高亮宏壮时而轻渺如丝。在大小调多彩和声的衬托下,她的琴声象平面图上的多维立体像,鲜明活泼地展现出来。如飞泉瀑布骏马驰骋,又如百灵婉鸣清风拨叶。我辨不出哪是双泛音哪是双颤音,但那优美快速的旋律中却分明跳跃着一个年轻天才的激情、神思和希望。钟声急如战鼓催征,带来了秦马汉戈;钟声快如骤雨击窗,述说着时光如逝,转眼就从指间滑落,化成五彩的碎片;钟声缕缕如丝,如冥冥中的神示,又如天边的白云,牵动着游子的情。月落乌啼霜满天时,这钟声曾在姑苏城外寒山寺飘荡;日升花开秋满地时,这钟声也在巴黎圣母院上空盘旋。我分不清什么是左手拨弦连续跳弓,只见年轻艺术家李小姐在琴弦上跳动的手,如金鸡啄米,快不可分;又如闪电击林,轰然迸放出一片火花。

  温尔儒雅的钢琴大师刘诗昆在掌声中出现了。这是我第一次亲耳聍听他的的演奏。未耳闻已心醉。第一首弹的是什么呢?现在已不敢肯定。这就是记忆,它作弄着我们后再发出调皮的轻笑。然而我永远忘不了琴声中红星闪闪亮,潘冬子早熟的盈盈大眼满是沉思地向我们走来。美丽的姑娘阿诗玛在远方载歌载舞。近了…,近了…突然恒定。化为巍峨相倚石林中一座美丽秀雅的石像,永远地向我们诉说着一个凄美的故事。那节奏分明雄壮利落的进行曲一响,珍藏的记忆顿化为眼中的雾水,灯光在轻雾中摇动。这歌声这旋律激励了多少代人。我回到那个熟悉的时代:童年的无邪少年的期盼,青春时代的寻寻觅觅上下求索。我也曾在那滴水成冰的冬日清晨,迷糊着眼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反复哼过‘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后,一跃而起。中国电影主题歌再现了几十年逝去的时光。女儿看我频频摘眼镜擦眼睛,窃笑不已。

  泪眼婆娑中,只见艺术家刘诗昆左右脚交替踩着点子,双手如素蝶翻飞如蜻蜓点水似矫龙腾空似骏马跃涧。他全身抖动,是一个正在赤手血拼的武士,又是那高冠巍峨广袖长舒的屈原,正婉转有致地唱离骚声嘶力竭地发天问。悠扬的弦乐声中,轻缓低重的钢琴音自远而来,如天边之轻雷幽幽而近,如万千细流淙淙而来,终成宽旷浑厚的轰鸣。琴声在千山万水间鸣响。黄河之水从天上来,黄河之音从华夏来。我的根在黄河南岸的那座九朝古都。我的身上跳动着黄河的脉搏,我的皮肤渲染着黄河的色彩。黄河我赞美您,黄河我感谢您,黄河我祝福你。伴奏者的身子随著指挥棒的挥动左右摇摆,犹如秋风荡麦田时的层层麦浪。他们的手在琴弦上下飞舞,如海鸥掠水似群燕低飞。第一小提琴手那绿色的身子大弧度地晃动,犹如狂风中的翠柳。我盯着那个穿长裤着便衣,金发碧眼的提琴手,她正全身全神地投入。可爱的女士,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只要你会拉“黄河”。

  音乐会从一个高潮攀升到另一个。刘诗昆大师鞠一个躬,掌声阵阵。再加奏一首“弯弯的月亮”。国语后,张科民用英语嗫嚅地再重复一次:“very curved moon”。浓浓的中国味。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笑了。演奏完毕。掌声热情地召唤着,久久不息。刘先生这次弹的是钢琴独奏“摇篮曲”。整个演奏过程中,他的手指最多只离琴键两英寸。琴声涓涓流出,低缓悠扬亲切,象慈母在烛光里月光下颤颤地抚着她的幼儿,轻轻地诉说着她的担心、她的祝福、她的爱。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世上没有不散的音乐会。音乐会结束了,我们母女相挽步出了多伦多艺术馆的玻璃大门。“What a Show!”女儿说。寒风萧萧,金色的灯光灿灿地罩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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