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盛

　　――那年我刚好十七岁。我没有想到，长大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离开生我养我、最不能离开我的母亲。而且是这般无奈的，没有余地。题记。

　　“长大以后，我要拿比爸爸多一倍的工资。”我满是自信，对围坐火盆边的一家人

说。

　　那时我还小，大抵是在那个商品十分短缺的年代。母亲欣喜的摸着我的头：“快点长大，乖崽，一定能赚。”母亲说。

　　长大以后，我真的能够拿到比父亲多一倍、多十倍的工资了。那也是经历十多年奋斗后的事。三十年只是眨眼的功夫。而我的工资水平还在上长，过三四十倍了，生活质量之高，是我的早已不在人世的父母想不到的。只是偶尔回到故乡，亲友们惊喜的拉着我的手，这里那里问问，还要向他人介绍：“这是李伯的满崽哩！在省城工作。”“唉，李老伯过世怕二十多年罗！”言语间，总是流露一丝半缕的人事沧桑，总是要无端的触动我对一些往事的回忆。

　　是的，我的父母离开我至今已二十三年。比较如今的平均寿命，父母亲去得太早。父亲六十，母亲五十七；而我还在念高三。

　　古人云：父母恩深义重最难报。我的父母于我更是无可比拟，几近耗费了他们毕生的心血，直至满怀期待与憧憬怅然离去，成为我至今永不能释怀的一种怀念。我甚至对所谓“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与“多子多福”之类的俚谚产生极大的不满来。

　　我的母亲直至四十岁才生下我这个宝贝。是母亲第十次生育，在懂事后我才知道。在我的兄弟姊妹行中，我的前面只有一个哥哥、二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可爱的小弟弟，是母亲的第十一次生育，后来死于一次流脑，只一岁多。我至今记得母亲扑倒小弟弟身旁痛哭的那种悲伤，也是我头一次见到母亲哭得如此伤悲。这么多的伤痛，对一个母亲是多么残酷的打击。而这一切又统统归之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天底下同样是一位母亲，可注定我的母亲要身受这么多的磨难？人不到四十岁，便发白，齿落，过早地衰老下去，以至愈往后竟长年卧病，浸泡在药水里。让人无法想象镜框里，那位丰腴、俊俏的少妇人曾是我的母亲。

　　冗长的、疾病纠缠的日子里，飘荡的是苦涩或略带香味儿的中药味。每次母亲摊开捆扎成包一撮一撮挤挨一起的药，口中徐徐聋到念叨：“咯是当归，活血养血的咯是淮药，助脾，川大仁补虚气，杜仲壮腰；唉，黄连最苦的呢！”母亲说苦，却没有皱眉。对于母亲，什么样的药没吃过，什么样的苦没偿过呢？苦在母亲心中是否儿近于一个麻木的词呢？我不得而知。

　　在父亲遗下的那幢宅子里，起哦陪伴母亲渡过了她一生中如梦幻般的一段时光，许多的幻觉、虚惊、伤情，有如在目前。有好几次，母亲在宁静中惊悟回头，用略显诧异的目光询问；“是你喊我么？是你喊我么？”我说，“没有啊。”母亲满是疑惑满是伤感的说：“亲象着有人喊我‘妈’呢？……。”对母亲的感觉，我仍是似懂又非懂的，于不知不觉中，把她的寂寞和痛苦推向更深一层。

　　进入高中阶段后，为了迎考，我每晚要赶到三里地的学校上夜自习，十点多钟才能回家。大多数的时候，母亲总是在隔壁的大婶家，或是其它姆家等我回屋去。母亲总是笑着，有时是疲惫的笑着，只是说她在等我，等她的儿回家去。于今想来，只有无限的疼痛。

　　母亲也有她最欣喜的时候，是看着她的儿女们终于长大了，一个个朝气勃勃的参加工作去；然后，又一个个要回到她的身边。对于母亲，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也是我们这个家庭最为温馨幸福的时刻。

　　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她最疼爱的满崽也要离她远走了。这一回，母亲哭了。母亲哭得伤心又开心。

　　“唉，崽大由不得娘，是你们闯乾坤的日子来了！”抹过一把泪水，母亲又自我安慰着说。

　　那年我刚好十七岁。我没有想到，长大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离开生我养我、最不能离开我的母亲。而且是这般无奈的，没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