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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泪,母亲不落泪

http://cul.sina.com.cn 2006/02/09 17:35   新浪文化

  作者:闲藜

  1

  新嫁娘的红盖头被掀起,突现在她眼前的新郎正两目生光,朝着她露出讨好喜庆的笑容。他身材矮小、瘦弱,样子也只能用难看来形容,她的心里掠过一丝失落,然终被新房
里大红的喜字、龙凤呈祥的大红被子以及那对大大的红蜡烛等映射出来的不可抵挡的喜庆场面给淹没。

  她就是我的母亲,他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自小聪明伶俐,没念过一天书,却硬在私塾的门外墙边听得认得了许多字。十六岁的母亲因为家中父亲沉溺于赌场把家当输了个精光而不得不随人去上海学做生意。但一个女孩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份好人家,这样的命运必将落在母亲的身上。

  爷爷勤劳朴实,奶奶善良温厚,膝下仅有父亲一子。家境殷实,家风淳厚,虽然父亲因是七个月的早产儿生性懦弱,身材矮小,却并不妨碍父亲能娶得一个好媳妇。

  聪明美丽的母亲顺利成章地来到了父亲身边。恩怨父母共同的人生旅程拉开了序幕。

  2

  那应该是母亲阳光灿烂的一段日子。父亲老实巴交,但心地善良,爷爷奶奶视她如自家女儿疼爱有加。母亲先是生了四个儿子,最大的和老四不幸夭折。但余下的大哥白白净净,天生一副书生相,二哥则伶牙俐齿,自小以聪明闻名一方。轮到我时,父母都特别盼望是个女孩,命运满足了他们的要求,虽然我与两位哥哥相比长得勉强,也憨得可以,但依然让爷爷奶奶和父母高兴不已。

  我们一点点长大,爷爷奶奶一点点老去。家中的担子越来越沉地压向母亲柔弱的肩头。

  爷爷纵是再身强力壮,年岁渐老,在生产队里只能捡老年的工分了。父亲因为体弱直至包干到户也没有得到过全劳力工分。奶奶在我五岁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她善良温柔又多病的一生,再也不管我们撒手而去。据说奶奶去世时我跪在奶奶的床脚前大哭,我不知道从此后母亲必须得象一个战士,不仅在家内也要在家外冲在最前沿,后面是高矮不同的我们。但那哭声又分明是有意示性的,那是母亲身份划时代吹响的号角。

  3

  母亲是个天生的

理财家,没有全劳力的家除了家里凌乱些外,我们的粮食一年到头不会空仓,钱财也略有盈余。家里还供着大哥小哥念书。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那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

  但命运没有因为母亲的能干而一帆风顺。贪玩的小哥在一个干了的鱼塘边从芦苇根堆里一直滚到了池塘的底部,他的脊椎严重损坏,必须上大医院还难料治愈的可能。胆小的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母亲背着十多岁的小哥,走近小时的路换乘两趟公共汽车,然后在杭城人头攒动的公交车内挤进挤出,来回奔走在杭州的医院里为小哥治病。那时的我只有七八岁光景,小小的脑袋里根本闪现不出母亲带泪的眼睛以及汗水淋漓的脸庞,却拿着小哥一张又一张的x片在昏暗的灯光下照来照去,对小哥的脊椎充满了好奇。幸好的是在母亲的来回奔波下,小哥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了。若干年后,我与大哥通过读书之路跳出了“农门”,而小哥依然不断要让母亲操心憔悴时,母亲会眼含泪水指着小哥说,当初背着你多少次上杭州的苦你都忘了吧?大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意。但我知道我们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苦,母亲也必会为我们撑起一片明亮的天空。

  4

  我十岁那年,脸突然肿胀起来,我每天快乐地上学去,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可我的脸却越来越肿,老师说你不能上学了,必须得去医院检查。走进了医院,虽然今天我们都知道急性肾炎的严重程度,但那时的母亲没有当作一回事。直至有一夜,我终于抽搐得昏过去了,母亲抱着我大声哭喊,而我始终游离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感觉母亲的摇晃,听不见母亲的哭喊。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吱呀吱呀”的摇橹声里,在我被送往镇医院的水路上,昏迷多时的我醒了过来,我说妈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母亲紧紧地搂抱着我,生怕我要逃掉似的,初春的夜晚,她的泪冰凉地滴落在我的脸上。

  住院,一切仍得由母亲打理。病床上的我依然时常会昏迷,等我醒来,看到的总是母亲散乱的头发和红肿的双眼。那时的我已经初懂人事,我会跟母亲说妈,我没事的。母亲的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然后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我家宝贝最乖了。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母亲奔波在小镇与家之间,疲惫不堪,沉重的医药费,还有大哥正在镇上读高中的费用,都让母亲焦头烂额。我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生病需要营养,但一个皮蛋可以管我两顿饭,我小心翼翼粘皮蛋下饭的镜头,只要我愿意,闭上眼仍是历历在目。

  为了不再增加费用,我提前出院回家静修。我落寞地在家中的床上滚着玩了一年,才开始重新上学。对于孩子,病痛的煎熬是很容易抛在身后,未来的憧憬激荡着我对生活的热爱。而几年后的母亲只要我在睡梦中稍有腿脚抽筋,必会惊醒地起来唤醒我问我怎么了?那种惊觉宛如被蛇咬过后见蛇的本能反应。那种反应里隐藏着母亲多少的牵爱,这是很多年后我吃了很多苦同样成了母亲才悟得的。

  5

  生活的重担毕竟能熬,而来自于外界的压力则更耗母亲的神。生产队队长是我的伯伯,照理我们一家应该得到有点小权的伯伯的庇护才对。但伯伯是看不得我们的,他看不得我们兄妹一个比一个窜得高,一个个学习好。

  多干点活少分点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来自田头埂间的酸言酸语才让母亲心伤,大哥第一年高考未中,有些话就传开了,“看,读了那么多书还不得跟我们一样摸锄头。”复读,母亲狠了心,放弃大哥能得的全劳力工分,大哥和母亲都走上了一条决绝的路。第二年大哥终于上了榜,生病的我也康复了,我们的家充满了糖似的蜜。大哥低估了自己的分数,原本可以去换填更好的学校,但大哥舍不得一天的工分,决意不改他师范的选择。在命运中选择命运,这就是母亲、大哥的道路。

  写诗写小说穿喇叭裤的大哥为我打开了外面世界的一扇窗,小学毕业的我不顾母亲反对要求上初中并想着更远地探望外面的风景。夹着草席,母亲送我走在去小镇读初中的路上,路人带着嘲弄的口气对母亲说女孩子还不是给别人家读的书,你受苦也是活该!

  而我分明听见母亲的脚步因此更加坚定。

  6

  大哥和我在外读书,家中起了大工程:建房。

  为了地基,伯伯一家曾经掀翻过我年近八旬的爷爷,更指着我母亲的鼻子推搡过母亲,还打伤过我同样瘦弱的小哥,而我的父亲,他一定只是躲在某一个角落里咝咝地吸着他的烟,善良的父亲从不曾与人争斗过,即使只是口舌上。

  又一次母亲在昏暗的黄昏里孤单只影与人争理时,我终于无法忍受,我迅疾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去找在外串门的小哥,找到了小哥的我对着他大喊:我们家被人欺侮,妈妈被人骂被人打,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玩?小哥跟着我,我们兄妹俩一路无语,只有“踏踏”的脚步声默默地溅起一路灰尘。奶奶善良的因子无可奈何地遗传在我们家这些男人的血脉里,注定了母亲要被动地成为捍卫家庭的勇士。而我有时是多么痛恨这种懦弱的善良啊。

  母亲却是坚韧的,她如风雨中路边的茅草,愣是折也折不断。我们家的楼房并肩与伯伯家竖了起来,外观的

装修上,大气的母亲用那时流行的赛马克贴墙,风头绝对盖过了伯伯家。伯伯心里的痛恨可以想知,我甚至听得到他手里咯嘣咯蹦的碎裂声。六七年后,伯伯癌症,我去看望病重的他时,伯伯佯装睡着了,但他跳动的眼皮在瘦骨嶙峋的脸上无可掩饰地告诉我,他到死也不愿面对比他儿女出众的我们,他不甘心在一个女人手下败得无可收拾。

  母亲却露着孩童般的笑容对外婆说她做了个梦,梦见我奶奶在梦里动情地对她说,感谢母亲为我们家所忍受的一切委屈。母亲是得到爷爷奶奶的认可和厚爱的,不然,爷爷弥留之际不会握着母亲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7

  我们兄妹都长大了,成家了。勇士的角色完成了使命,母亲也苍老了。

  今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哥家中有事,母亲歪着腰来了,当我撩起她的衣襟替她贴伤筋膏药时,她松驰的皮肤软塌塌地,腰仅盈盈一握的样子。想起年轻时的母亲一双大眼,脸庞丰盈,梳着一对大辫子,英气飒爽得很。不知该作何形容。

  母亲的腰病得在几年前,每年的清明和春节她都要骑着小四轮车去卖蜡烛和焚香赚取一点小钱。她停不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象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

  那年大雪,母亲的小四轮终于从一座小桥上滑入冰冷刺骨的小河,母亲的腰闪坏了。她没有胆子告诉我们,在家躺了好多日子,贴了些膏药了事。而我知道已是事隔几年后的今春。

  母亲是怕我们担心。那一次母亲在家摔了一跤,几颗门牙磕在地上在我父亲的脚边跳跃,母亲的一条胳膊被摔断。父亲偷偷打电话告诉了我们。我和大哥赶到家里,看着母亲每脸的伤迹,牙齿缺失而凹陷的脸,打着绷带的胳膊,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语言不能落地生花,惟有捂在胸口,才会开启忍冬花的胚芽……

  善良的父亲其实是很懂母亲的,懂得母亲曾经的喜悦和泪水。他会偷偷地告诉我母亲怎样怎样了,企图让我阻止母亲陀螺式的旋转,父亲对我说毕竟你妈那么大年纪了,说这话时父亲眼中满是温柔的责备。母亲来城时,父亲会算着母亲回去的日子,错过了日期就会焦急地打电话询问。

  我突然安慰,吵过打过爱过恨过甚至还要争吵的恩怨父母正相依着度温暖的晚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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