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斌

　　我的家乡在一望无际的江淮大平原上，一座曾经影响过中国历史的小城，安静而闲适，仿佛一个白胡子老翁安祥地晒太阳。沿小城北行十里，郁郁葱葱的绿荫中掩映着红墙绿瓦，间或传来几声“哞哞”老牛唤犊声音，夹杂着“咯哒、咯哒”产卵后的鸡鸣，就到了我出生的小村落。一条东西走向的主街被几座小塘挤的弯弯曲曲，两旁散落着三五户人家。顺

道东行，约半里路就来到了小河边。

　　小河呈U型，小村庄就在U中间。我在她的怀抱里无忧无虑的耍了许多年，直到我成了少年，离开了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岁月象那流淌不息的小河水，年复一年。我大约已经老了，也许她还那样青春依旧，多情如初罢。小河无名，这并不妨碍我时时记起她。儿时的我大约的确是不懂风尘的，终日的玩耍嬉戏，竟毫不在意。现在，小河，你还在静静地等待吗？

　　记得孩提时代，总是偷着溜出家门去小河边玩耍。妈妈焦急的呼唤声于我好象听不见。现在想起来。小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似乎有老人讲过古的，但都忘记了。只记得她的两岸很高，沿着河堤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曲曲折折的紫槐、迎风飘摆的杨柳、亭亭的椿树、飘逸的梧桐…，茂密的叶子大伞一样，一层层的叠起来。有开着紫兰碎小喇叭状花的楝树、火红的野

　　春天的水浅，河谷平坦处，干裂的河土上钻出参差不齐的芦芽，都箭一般射向天空。前方一叶小舟半躺在水里，放眼望去，透过树林稀疏处，有一两间土坯垒起的小屋，几处冲削得壁立的发白沙堤上盘生着几团秧草，给人的感觉很神秘，让人总能想起红河谷。

　　夏天对于我的印象极深。雨经常下，瓢泼的一样，但下过就晴，地也干的快。河水涨起来，水面上依旧平静。水也很清澈，一片一片的浮萍，不知何时生成，圆圆的叶子漂在水面上，上面顶着水珠，偶有蜻蜓飞起又落下，一阵风吹来，有的圆叶便翻砖过来，露出叶下的绿油油的水葫芦。一只苇尖上小憩的黄绿相间的长嘴巴水鸟“嗖”地飞去，脚蹬的芦苇还时仰时俯……

　　河对岸传来“咚咚”的声音，有一个小姑娘在浣衣，十四五岁的样子，长长的辫子，洁白的上衣，火红的摆裙，从绿荫中飘出来，约有一个时辰，轻轻地消失在绿荫中。久了，彼此大概熟了，有时相望，算是打招呼。那时我竟然想，她是从哪里来的呢？想起大人讲过的那些故事，开始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后来我觉得即便是野鬼也并不可怕，她毕竟会帮人们洗衣服。

　　有一段时间，妈妈不让出屋，可能是怕我掉进河里淹死，或者怕我的功课跟不上。阴天的夜晚，我总能听见云雀在极高的天空中哀鸣，还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在黑暗的天空“嗷嗷”的凄厉的声音。我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慢慢的对我的看管松了，我又溜了出去。小河对岸没有了飘动的身影，一切变得死一般沉寂。我发疯似地跑回了家，一连几天天都阴沉沉的。后来听大人们模糊地说，好象有一个小女孩因为一件不好说的什么事投河了……

　　从此去小河的人更少了，也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说，仿佛那里真有水鬼出没，我却依旧去。我感觉每天都有人在那里等我，我去了，却不见。耳边分明能听见“咚咚”的槌衣声。我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仰视着天上飘过一朵一片的白云，幽幽地滑去。闭上模糊的双眼，天与地溶为一体，鸟儿仿佛停止了歌唱，风轻轻地呜咽。风啊，你在劝慰谁，告诉我，天上流过的云朵，可是她洁白的衣衫？天蓝蓝的，正象倒扣的海。她正在海边浣衣吧！我真的相信她能看见我，我醒来，已近黄昏，火烧霞光满天，那该是她火红的裙幅罢……

　　秋天太冷清了，一阵风一阵落叶，萧萧索索的，挺凄惨的，但能摘野枣吃，不知名的小红豆挂满了棘刺儿，灰色的野兔开始出没。还有獾，掏了不少洞。野鸭子也很肥。大雁成行成行地飞过，发出阵阵哀鸣，不忍心离开这儿，不忍心离开它们的乐土啊！我安慰它们，叮嘱它们。想起儿时的歌谣来：雁雁排成行，牵着妹妹跟着娘；雁雁排成行，喝点水，吃点粮；雁雁排成行，明年回家做

　　也是同样的秋天，我飞离了家门，我没有伴，也没有童谣送我。天冷了，我飘落到北方，记忆中满是母亲的叮嘱和背过身去擦泪的身影……

　　还能记起冬天。奇怪是家乡的雪要厚的多，虽然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天气并不冻人。从远处看，银装素裹的，树林长长地舞去，好象给树丛披上了一件华丽的裘服。朴实的人们正扫雪呢！记得人们扫雪的方式很特别，先去扫公用的道，然后扫孤寡老人的院子，最后再去扫自家的院子。有时来不及打扫自家的院子，雪就化了，于是泥水一片，但大家看见了都笑，那是淳朴的人发自内心的笑。

　　去小河是没有路的，随便走过去，身边的脚印便筑成了一条小路。小河睡着了，鸟儿躲起来，树林里静悄悄的。偶有洼处冒出一缕缕热气，那是一汪清泉，湿湿地浸下去，沾水的雪的颜色有些许黑了。抬眼望去，忽地看到几点红，分明有一株梅在绽放！枝头上压满了雪，雪里钻出点点花苞，有的开了，有的羞答答的不肯开放。冬天里因为有了冰清玉洁的梅才算有了一些生机，哪怕是只有一朵，也足以慰藉寂寞的冬天了。

　　傍晚的雨无声地落下来，我凝视着窗外那一扇亮了又灭的灯，我想，我真的该回家了，回到妈妈的身边，去一趟小河边。妈妈，怎么对你说第一句话呢？相隔的日子太久了。其实，妈妈和故乡的小河总在我梦中萦绕。

　　等冬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