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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屋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1 14:19   新浪文化

  作者:马锐

  依稀又是那只老鹰那只伫立老屋屋脊上的老鹰,总是那么孤独,仿佛随时展翅飞去。但我知道这决无可能,它自诞生的那天起就被凝固为一个注定充当家族守护神的意象,至少在先人的心中如此。它失去家园的那天起,我却拥有了冥冥中的家园,这一庄严得特别过分的决定,竟完全由不得我…….在老鹰无数次深深的哀鸣里,我的思绪不得不回到故乡,回
到老屋,你可以清楚地预知,我所谓故乡的形象完全是从老屋的面目展开的。 

  我丝毫没有兴趣打探老屋的历史,记忆中它一直疲惫不堪,是的,一直。破败的松木门,斑驳的红泥墙,幽深的天井下的苔藓……这一切根本无法改变我坚硬的视野,我无力想象它昔日也曾簇新过的日子。风从弯弯曲曲的巷子过来,许多时光纷纷剥落,难怪童年一下就没了。那么短的日子里,祖父、父亲、母亲一直神情萧肃地立在我身后,看我习字-----看我瘦骨伶仃的小手握着粗壮无比的狼毫顺着

唐诗一页页挨去。必须承认,那时自己根本顾及不了向屋脊上的老鹰瞥上哪怕一眼。我进入了唐代却忽略了当下,因此对我而言,历史恰恰是一道悖论。真好玩啊,哈代说,性格就是命运-----他大概忽略了老屋的力量。

  曾经偷偷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非住老屋不可,许是烦了,母亲便答道,到时建你的新屋去。过会她抚摩我头顶,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彻底离开这里去做城里人。我不明什么是城里人,母亲耐着性子解释说城里人是每天都漱口的,不用上田间干苦活还能隔三差五吃上肉。尽管我被肉味深深吸引乃至为之臣服但还是颇为迷糊,母亲只好坐下唉声叹气。犹记那是个雪天,雪下的好大,一会儿就将天井填满了,整个老屋在母亲的唉声叹气中更显寂静。这寂静着实让人害怕,感觉某些东西眼睁睁的从自己的内部缓慢而坚定地流逝了。一只乌鸦哇哇怪叫着从天井上空横过,开始我还以为是屋脊上那只老鹰但终究不是,那天接下来的时光怎么耗去的我现在无从记取。总之从那个雪天起,祖父的老病开始明显加重了。老屋=老病,这公式短兵相接地盘踞着我的脑海,人事纷纭也无法磨灭分毫。

  只要略微了解江南的巷子,你就可以很好地揣摩出它所谓的风姿。长长的巷子两边码着许多大同小异的老屋,风吹过很多破门稀里哗啦作响,夹杂小孩子贫穷而放任的哭声大人苍凉而无奈的斥责声,每一户我都非常熟悉印象深刻。通过多年强有力的记忆整合——准确说是记忆过滤,以至于我现在只要随意抬起手臂就能清晰闻到上面散发出青苔般独特的气息。下面向你讲述一件令我印象同样深刻的一事。

  三月份吧,雨不太多,天空还很明净。如果你经常游荡在田野,很大几率可以看见我或者类似于我的别的少年。我特别喜欢在三月份的油菜田里,或者说,三月份的我特别喜欢走在油菜田里,我愿意以这种方式暂别老屋。阔大无边的油菜田多像金黄的海啊!风吹过,油菜花连绵起伏,那不分明就是一直诱惑着我的远方的温柔的海吗?若不是顾及衣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扑进去的,但只能选择站立的方式承受着这一大片金黄。偶尔回头,老屋屋脊上那只苍鹰依旧不见笑脸。看来,老屋是这样一个角色:让我不至于忘形的苛刻或者拘泥于某种古老力量的老者。

  没有哭哭啼啼,我相当坚强地上了列车,车窗外果然有许许多多的老屋正如时光的外面有许许多多时光一样。第一次触摸着火车能有这么平静的心态真不简单,铁轨安安静静地躺在九月的阳光下,风失去了教诲人的重量,土地像欲说还羞的小女孩红着脸凝望着我,母亲一如既往唠叨着什么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听……那段时光真好,竟会让人如此痛快!当汽笛声刚一响起,我又想起了老屋,哀伤的帷幕再次拉开。祖父死去好多年了,临死的眼里透溢着奇异的光辉,他的遗言只有我父亲能听懂。父亲后来说他父亲交代他千万别拆老屋,这一遗言在我心中毫无疑问大大降低了送葬的悲哀,也许这悲哀会在很多年后成倍的降临,谁知它小小的序幕竟会发生在我登车远行上大学的时候。在以后我读完大学终于坐在城里的办公室悉心整理属于自己的文件时;在以后我进行恋爱颤栗地搂过女朋友温柔的肩膀时;在以后我弃职来闯荡广州面对耸立云霄的中信广场欲长歌当哭时,这一小小的序幕无休无止周而复始地发生,它的正剧什么时候开演我想只有老天知道。

  当然了大山的外面还有更多的老屋:千万个人就千万个故乡,千万个故乡就有千万栋老屋,千万栋老屋就有千万只老鹰。你可以解释说你故乡的房子昨天才刚盖好——但昨天的房子就不是老屋了吗?你又可以争辩说你老屋屋脊上凝固的不是老鹰而只是一只麻雀什么的——但这麻雀与老鹰不是同样的意蕴同样的象征吗?

  夜深人静我一次次以冷水擦脸,我想念我能代表自己也仅仅只能够代表自己。老屋给我的决非大快乐,我之所以一次次锲而不舍地追忆无非就是妄想揭开点什么——那里面应该有很多人类似的命运的密码吧,毕竟我的老屋以“根”的形式如此强烈地占据了我的记忆。佛云:一沙一世界。那么,众多的老屋也该会以某种属于他们的形式强烈地占据他们共同的记忆。那么,它自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势必或多或少映现出居于其中的人类的整体命运吧。遗憾的是,截止目前,我仍然感觉不到我的老屋给了我什么具体的温暖,至于未来的暖意,也只好留待由每个明天推砌而而成的未来了。

  所以,你定会看到,我虽仍在落寞的窗前,点一棵烟任袅袅烟圈一遍遍徒然地带自己依稀遥看那只伫立老屋屋脊上的苍鹰,它总是那么孤独,仿佛随时展翅飞去;但事实上我已无数次返在了路上——或许,一生都得如此都必如此,春花秋月,小舟不系,斜风起处,人已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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