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小雨

　　“嬢嬢，高一点，再高一点！” 小侄女坐在秋千上兴奋地大叫。

　　我在她身后用力一推，她便如飞上云霄般，快乐地咯咯直笑。

　　她粉红色的蓬蓬裙随风轻轻摆舞，柔软的黑发也轻轻地一扬一合，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小嘴更是乐不可支的张着。

　　哦，秋千！甜蜜的秋千！快乐的秋千！

　　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秋千，又一次清晰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大大的院子，不用水泥铺就，只有一层淡淡茸茸绿意。葡萄架上藤蔓丝丝缠绕，螳螂和纺织娘合奏着夏的情歌。

　　我坐在葡萄架下，仰起头，绿意盈盈的葡萄串串晶莹剔透。听奶奶诉说着古老的鹊桥相会。银河漫漫，月光皎洁如玉。

　　有一天放学回家，惊喜地发现葡萄架上多了一个简易的秋千，两根粗粗的绳子绑着一块宽宽的木板。爸爸正在收拾工具。

　　坐上去，有一种朴素的踏实和安全。荡起来，一种如风般的随意和自在。

　　葡萄架随着我的摇荡咯吱咯吱的响，我却觉得分外的宁谧。像是有风的夏夜里躺在凉席上，听窗外的虫子在啁啾歌唱。

　　秋千上荡起我的悠悠情怀，也荡起了我的青春岁月。

　　抬头，爸爸正对我微微笑。

　　他的头发开始有了雪的痕迹，脸上也多了一条条岁月的沟壑。

　　而我，也在秋千上慢慢成长。

　　我开始喜欢看伤感的爱情故事，我开始读晦涩难懂的诗行，我开始会看到某个喜欢的男生脸红心跳，我开始对着日记写下密密麻麻的心事。

　　终于，我要离开这个家了，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求学。

　　那里，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霓虹闪耀的街景，有灯红酒绿的夜色。可是，没有葡萄架下的夏夜情歌，没有如风般随意的秋千，也没有爸爸妈妈温暖的容颜。

　　一次次，午夜梦回，总是被自己的轻声啐泣所惊醒。终于明白，家里再破再穷，总是最温暖的地方；父母再老再丑，都是自己至亲的人。

　　每回回家，总是要坐在那个爸爸亲手做的秋千上，哪怕只是随意地晃悠几下，也觉得心里就此而变得满满的，人在异乡的那种空旷落寞被排挤在了一边。

　　妈妈总是使出浑身手艺，让我菜足饭饱之余，还把小吃小菜将我的包塞得满满的。爸爸总是载着我到车站，车子远了，还能见到他久久地驻足在那里，凝望。

　　泪水总是在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滑落。

　　孩子就像是天空里翱翔的风筝，而父母，便是那交缠相绕的线。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精彩，天空的风光再怎么旖旎，心里头总想着回到父母的怀抱。线，一牵一扯，一拉一放，都是父母心底最深的颤动，他们总是希望你飞得更高更远，哪怕心底再怎样地舍不得你。

　　哥要结婚了，家里要装修。

　　首先就是整治院子，葡萄架没有了，秋千没有了。淡淡茸茸的绿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水泥地和崭新整齐的花坛。

　　我知道，我长大了，不可能再依赖秋千陪我度过往后的岁月。

　　一年后，嫂子生了一个胖胖的女儿，可爱至极。哥让我给她取个名字，我翻遍唐诗宋词，终于有果。就叫暄妍吧。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暄妍成了一家人的宝。她不是那种洋娃娃似的女孩儿，反而像个顽皮的假小子。眼睛不大，却很亮。一笑，就成了两弯笑意吟吟的月牙儿，嘴边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盛满了欢乐。

　　她是个调皮的小精灵，也是个聪慧的小可爱。她的到来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无穷的欢乐。爸爸尤其疼她，一回到家里就抱着她不放了。从来都不舍得对她凶，小家伙也特别粘他。祖孙俩的感情好得简直让人嫉妒。

　　我笑爸爸眼里只有孙女了，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爸爸笑着说，暄妍跟你小时候特别像，我便如灌了蜜似的心里一阵一阵的甜。

　　暄妍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娃娃渐渐长大，我也有了自己的家。

　　一天回妈妈家，惊异地发现院子里又有了一个新的秋千。

　　爸爸用自来水管子做了一个牢牢的衣架子，架子上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洗衣粉的清香。衣架的另一面垂着一个简易的秋千，和很多年前我坐的那个一模一样。两根粗粗的绳子，一块宽宽的木板。

　　轻轻坐上去，一种朴素的踏实和安全，一种如风般的随意和自在。

　　小侄女见我来了，开心地告诉我这个秋千是爷爷为她做的。我抱她坐上去，轻轻摇着。听着她咯咯的笑声，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个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涩涩的。两代人，都是爸爸一样心里的宝贝。

　　后来，暄妍上学了。哥哥一家搬到镇上去了。那个秋千于是便成了一种摆设。只有在周末的时候，秋千上才会响起小侄女的欢笑声，那时候就是爸爸最开心的时候。

　　很多时候，他会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望着那个秋千出神。

　　暮色中的爸爸发如雪，夕阳却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