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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湖第一褂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1 14:28   新浪文化

  作者:羽严

  白褂舞,牵起密思量。游远飞鸿方帽戴,倚门慈母鬓添霜。忆念最愁肠!

  挂在窗边的工作服,一件母亲缝制的白大褂,在微风中飘舞,引发我心底深处的思念,像棉絮般缕缕升起。当年的我怀着大志离乡,几年后得了学位戴上方帽;而天天在家盼
儿归去的母亲,两鬓却频添华霜。远游的我,时常想起老迈的娘,愁绪滚滚涌上心头。而慈母总劝我莫愁,她一直以我为荣!

  在家享受了母亲二十四年的照顾,我决定漂洋过海,继续求学;母亲把能想到会用的,全塞进行李箱子,伴着我登机。带着行李,一路辗转飞往美国,到达大湖区的密西根时,已是万家灯火;住进接机同学房里,靠着箱子,美美地睡了一晚,梦到母亲,进屋给我盖被子。

  搬进学校宿舍,把箱里的家当摆出来,尽是母亲的叮咛。该有的都有,用着顺手,觉得都带着母亲的气息。适应了一星期,就准备开学了。

  在大学里注册,一边上研究所课程,一边担任实验助教。大学部发了件白袍工作服,看着显大,穿上了更大,肩头坠在手肘上。指导教授让换一件,可最小的都嫌大,器材供应室的职员说,女性尺码缺货,得等等。

  我注意其它女助教,都穿着宽大工作服,肩头坠着,袖口折上一两卷。我也只好将就,穿件男性小号,把个袖口卷呀卷的。指导教授看着摇头,让职员尽快去订女性工作服。原来系上男助教多女助教少,早年订了几件女性尺码;后来的女助教,将就着卷袖口,也就过了。可我的体格,实在不如美国女孩那般厚实,真是欲撑无力。

  和母亲在电话上聊着,提到瘦个儿穿大褂,母亲先是笑,说那成什幺样;接着问,是大夫穿的那种白大褂吗;是啊,母女笑做一团。挂上了电话,母亲的关怀叮咛,还在线上回荡许久。每次和母亲说上话,就快活好些天;母亲的声音,总引发我心底与骨子里,那种共鸣。

  开学过了一个星期,收到家里寄来包裹,捆着白卷,打开,赫然见到一件白大褂,泪水涌上了眼眶,酸气漫上了鼻尖。后来知道,母亲连夜画纸样,剪裁赶工,天亮时配了钮扣完成。母亲总顾着儿女的日常小事,叮咛着吃的穿的,从不多说什幺大道理,可姊弟们心里都明白,母亲指望我们努力求学、成为有用的人。

  穿着剪裁合身的白大褂,感觉利落许多,更受到大家的羡慕。学校在五大湖区的大学城,化学系的教授与助教有上百人,可我是这十多年中,系上第一个亚裔女性。我个子不比别人矮,只是不够虎背熊腰,撑不开男性工作服,穿上母亲缝制的白大褂,就挺多了。别的女助教直嘟哝系上,让系上尽早补订女性袍服;她们戏称,全五大湖区,甚至全美国,都找不出第二件,母亲缝制的化学工作服,我这件,堪称天下第一。

  我想这说法也八九不离十,至少是五湖第一褂:众里寻它,是第一;母亲的记录,也第一。母亲亲手缝制这件白大褂,也着实吓了我一跳。记得小时候,母亲为我们姊妹做百褶裙,新年穿着出门,受到邻里乡亲赞美;可这白褂的西服领不好做,母亲也从没试过,弟妹们一旁看着也惊讶。母亲个性务实,事前不会先说一堆计画,只在动手时顶真卖力;母亲认为,做成了就是件事,事前说不说,并不重要。

  我穿著慈母做的白大褂,指导美国大学生,耐性特高,似乎母亲在身旁,眯眼耐心瞧着我。有些女学生特别欣赏我的工作服,腰身剪裁、袖口长度大小都正好,后幅还打个褶好迈步。这些都是母亲用我的旧衣裳比的,可那领子是母亲第一回做,平整适中;还有那扣眼,也做成西服式的,母亲哪时学的?总之,这件白大褂,就像出自裁缝大师之手,完美无瑕。

  有一天实验结束时,几个学生告诉我,工作服后面沾了深色药水;我回到休息室,赶紧脱下洗,可药品已与棉布结合,畄下一排颜色。此后每洗必使劲搓,鲜亮的铁锈色逐渐淡去。过了一学期我领到奖学金,不必担任实验课的助教,我开始专心做论文的实验。

  我的论文专研激光化学,实验室洁净无药水;白大褂除了后面那排颜色,前面一直洁白如新。和我同时带实验的琳达,有时来找我聊天,临赱还拉拉她的工作服,抱怨虽是女性服,仍像个直筒套子,不及我那五湖第一褂,永远柔美合身。

  毕业后在医学研究中心工作,第一天就带上我的白大褂。主任手下四位秘书小姐,轮流和我讲述工作性貭、薪资福利休假等;最后那位吉娜,看看我手上白袍,说研究中心会给我订新的工作服。

  新工作服几天之后就到,吉娜送到研究室,大伙让我穿上,要看我僵成什幺样;原来他们刚上班时,穿新浆过的工作服,每个人都给僵得呆愣愣的。我刚套上新服,十几个人都笑歪了;我瞧着袖口还好,并不太长,他们拉我往门后的镜子去,唉…这…是太逗了!我是给罩上个白圆筒,肩头可真挺,与地面水平,无怪袖子没显得太长。

  吉娜和大伙都问,原先那件哪来的,穿着像模特儿;我本来就念着娘,趁这机会,讲述母亲缝制白大褂、助教们称它“五湖第一褂”的往事。大家听了都长长“噢”一声,赞我幸运,有如此能干慈爱的母亲。这时主任经过,看大家聊得热闹,也来凑合,吉娜告诉主任我工作服的故事。主任环视一圈,认为我母亲做的确实不同,穿着特精神,他说五湖第一得改,至少是北美第一;主任从加拿大来,他相信美、加两国都找不出,母亲为女儿缝制合身工作服的事。我心里想着,这缝制还隔个太平洋呢!

  没想到半年后还有续曲。研究中心要迁往新楼,设备全部换新,包括工作服。吉娜带师傅来,给男性登录大中小号;给我们四个女性量身,要特别订做个人工作服。主任希望大家在工作时,能表现专业水平,同时穿出专业精神。

  中心临搬新楼前,量身订做的袍服到了,可我已准备迁往邻州。主任感谢我的贡献,祝福我前途坦荡,并让我带着有我姓名的新服;他相信这件工作服,也能让我穿出北美第一的精神。

  新搬去的小城,环境好、人亲切,工作也顺利。大抵安顿好,能接母亲来住,已是离家多年后。可能是拉拔几个儿女的辛苦,使得母亲不到五十已渐显老迈,眼睛动过两次手术;第二次手术后拆线,母亲从一片迷蒙赱向光明,她高兴地告诉大夫,大夫的白大褂洁白清晰,不像以前那样土黄灰蒙的。

  母亲终于来到我们家,每个角落每样家具,都让母亲欣喜。进了我书房,看到我在工作上获得的奖牌,母亲知道我以优异的成果,在异乡争得了荣誉,双眼尽是欣慰的笑。我拉开柜子,拿出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感谢母亲的针线活,在海外给了我信心与鼓励,得以顺利到如今。母亲静静看着,眼神飘过大褂,落在窗外远处,轻声说着,这大褂也是个异数,后来都做不成了。

  我拉母亲坐下,让她慢慢说。原来弟弟在我出国后,也进了化学系,母亲想再做一件白大褂,让大弟也有件合身的穿;可母亲那时青光眼已发,也有白内障的初期现象,视力很弱,盯着白布就眼花,更别提要下剪子了。

  母亲笑笑说,幸好是弟弟,也够壮的,系上工作服倒挺合身。

  事后回想,母亲也不知道,当年怎能一试就成;只记得拿了件父亲西服,夜里坐在灯下,把个领子拆成好几片,把个扣眼拆翻了。做成了白大褂,全家喜乐,母亲配好钮扣钉上,父亲赶紧拿了上邮局,早寄让我早得穿。

  母亲淘气地接着说,后来妳爸找不到那件西服,我哄他穿别件,那领子兜不拢啦!

  母女俩都笑出泪来。我看着白大褂的衣领,想到后幅那排药水渍子,转着衣架让母亲瞧。母亲伸手摸着那排橙色花奌,说没蚀透就好,要不会伤到衣服和皮肤。我说棉布大褂真起了作用,就可惜染上了杂色。母亲站远些看看,满意地奌头说,这颜色好,像是一排金针花。

  说的真好,母亲缝制的白大褂,开了十二朵萱草花!我抱憾了几年的瑕疵,瞬间成了可爱的母亲花。

  我望着开满萱草的白大褂,将五湖第一褂的趣事,说给大褂的幕后推手听,并央母亲住久些。母亲慈爱地看进我眼里,她要我相信,住得长短无差,我们忆念相通就成,时空都是外表假相,动不了母子真情。但我想起,不能长久陪在母亲身旁,思念只堪化做愁肠。

  不,不,什幺愁肠!母亲很不以为然地说,做母亲的总以孩子为先,孩子吃饱穿暖就是母亲的快乐,孩子成长立业就是母亲的幸福;无论隔山远海,我总以妳的成就为荣。孩子,没什幺愁肠,只有家乡游子的长远情牵!

  母亲很少说这许多,为免我的忧愁,母亲将她的思念,化为对我的激励。

  曾以白居易《忆江南》的词谱,填写我的怀乡之情;如今感念慈母对我的宽慰,且将“愁肠”换“悠长”。

  白褂舞,牵起密思量。游远飞鸿方帽戴,倚门慈母鬓添霜。忆念最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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