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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心中线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5 23:27   新浪文化

  作者:叶公觉

  很早就读过孟郊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几乎每个人对这首诗都有自己的理解,因为母亲爱子之心虽同,而各有各的爱法。

  我的母亲自小给我缝过多少针线,这已无法统计了。尽管现在她不必为我穿针引线缝制衣衫,但我总觉得母亲的心上有一根线与我的心紧紧相连。每想到此,我的心头就会闪过一个个昔日的镜头……

  幼时夏日,我看人家小孩下河游泳,可母亲舍不得放我下河去,我就嚷着要去学游泳。母亲被我吵得没法,就陪我到河边,让我赤了双腿坐在水埠的临水那级石阶上,用两条小腿在水中拍打过过玩水的瘾,也曾用绳子拴在我腰间,她牵着绳头站在水埠上,让我全身浸在河水中玩水。

  幼年的我比较斯文,但也有一次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玩耍,比赛抛石块,看谁抛得远。这时河里远远的有几只邻家散养的鸭子在游水,我无意识中抛出的小石块正打在一只鸭子头上,远望去似乎鸭子头一沉,就随潮水流去了。当晚邻家一位妇女嚷嚷着找到我家,说我打死了她家的鸭子,要我母亲赔偿。母亲屈辱地赔了她几块钱,拿起门栓教训我。虽然那门栓轻轻地打在我屁股上,但我还是放声大哭,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后来姐姐常笑说,母亲打我是“拍灰尘”。在我一生中母亲就只这一次“打”过我。

  我读小学时逢上“吃饭不要钱”的“大跃进”时代,每天到居民食堂里喝两顿稀粥和一顿数量很少的饭。打粥的时候,炊事员先用大勺子在锅里拼命地搅动,使得稀粥成了浆糊一样,然后在锅中央给我舀上一勺。逢上居委干部的子女,则在锅边给他们舀。我经过几次比较,知道锅中央的粥稀,锅边的粥稠。但那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干部的子女呀!那时因为菜很少而且没有多少油,所以我特别吃得下,每顿能喝稀粥一海碗,就着咸罗卜“哗哗”地往口里灌。每当此时,母亲忧愁地皱着眉头看着我,她把自己碗里的粥一次次地倒在我的碗里。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平常吃的是什么菜了,但记得逢上节日,有一种叫“百土百代”的好菜,比如用黄罗卜和山芋粉制成的“红烧肉块”,用水芹菜根拌面粉油煎成的“氽虾饼”等,居然也能凑成一桌,各家到食堂去领,然后回家去吃。但有一次,我见到居委主任在很晚的时候,从食堂往家拿回煎得金黄的一篮子油饼,可那天大家吃的是稀粥。

  肚子饿的滋味,我在那时是尝够了。每上一堂课,必要去小便一次,因为喝的是象水一样的“薄浪汤粥”。而小便两次以后,便觉得前腹和后脊贴住似的难受。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往往是饿得无心听课,眼看着地上太阳光的移动,等待下课。而下午三、四点钟放学回家,肚子饿得难熬,逼得我和姐姐跟着母亲到田野里去拔野菜。妈妈认得一种叫“河藤藤”的野菜,就象苜蓿似的,能吃。我和姐姐跟着妈妈在野地里寻找这种野菜,有时候能挖到一小篮,有时候也会失望地空手而归。记得那“河藤藤”是黄绿色的,拿回家里在铝锅中用水煮。水汽蒸腾着,我望着水汽发呆,等着吃“河藤藤”充饥,眼睛看着母亲忧郁的脸。那时家里的铁锅早已打碎去“大炼钢铁”了,食油也是食堂统一管理的,因此,母亲只能用清水煮野菜。她在野菜里放一点盐,有时也略放一点酱油。当母亲说一声:“好了,吃吧!”我和姐姐就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美滋滋地吃起来。母亲站在旁边看着我们,蜡黄而浮肿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每看到这样的笑,我的心会起一阵抽搐。常言说:“母子连心。”大概是我幼小的心灵从这笑里感觉到了母亲的哀伤吧?

  当我高中毕业的时候,逢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插队下乡,就在本公社一个离镇四、五里的种水稻的生产队。那天队里派船来接我,母亲也随船送我。她坐在船头,默默地注视着潺潺的流水,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那时所有的知识青年都“一片红”下乡,她想的还少一点。她总是顺着命运的安排逆来忍受,她只能尽自己的努力,为子女做一点微薄的小事。

  记得我和姐姐都下乡了,分得了自留地(也叫蔬菜地),但我们无心管理,总是种一些黄豆、蚕豆、番芋之类不必细心管理的作物。每当收获和种植的时候,母亲提着一只竹篮,篮里放一些豆种,早早地从镇上步行到了乡下,在地头默不作声地拔豆箕。翻地是最累人的活,母子俩用一把小铁搭奋力地翻土,但翻到一半,就气喘吁吁。母亲坐在泥地上,喘着说:“真的一点劲也没有了。”我甚至想在自留地里种树,然而终于没有实行。

  有一次,我所在生产队的邻家姑娘从镇上归来,带给我一条裤子,并且说,这是我母亲托她带回来的,裤子里还有一包鱼。可是我翻遍了裤子也没找到鱼。大概是她不小心弄丢了。后来我回家与母亲说起此事,母亲说,那是一段很好的鲥鱼。已有好多年没有吃到了,她和父亲自己舍不得吃,请邻家姑娘带给我,岂知道我没能吃到。我在心底埋怨邻家姑娘的粗心。使我辜负了慈母的一片心意。至今回忆,仍觉怅然。

  从乡下运粮食柴草回镇上,我自己撑一只木船,母亲坐在船头,手中拿一根竹竿。我的摇船技术不好,有时船会上岸“吃草”,于是就叫母亲用竹竿往岸上一顶,船头荡开,我重又向前摇去。有时顶得不及时,船头荡得不开,有时顶得过于用力,船头荡向了另一边河岸,我不免粗声大气,母亲总是默默无声地忍受着,毫无怨言。

  农闲时节或雨雪天气,我歇在家中,母亲从不叫我做家务。我总是躲在房间里看书写字或作诗写文章。有时兴致很高,到了吃饭时间也不停。母亲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喊我吃饭,但从不高声大气。很多时候,因为我没去吃饭,她把饭菜炖在锅中,等我写得告一段落,才招呼全家吃饭。有时喊了三、五次,我还沉浸在写作或书法的乐趣之中,她就放下饭碗到我身边,轻声说:“吃了饭再写吧。”母亲粗通文字,但平时忙于家务,很少看书,但她总是把我看书写字当作高尚的事业,从不因为家境的困苦而加以阻拦。

  母亲总以我的从小聪敏而感到欣慰。初中一年级时,我的班主任在家庭访问时向母亲反映,说我学习不努力。谁知母亲反问她:“我儿子是从小一直受表扬的好学生,怎么到了你手里就不好了?”以后那位老师对我转变态度,恐怕也是因为母亲的反诘。就在插队农村时,我在一年内学会了插秧、摇船、挑担,而且常年参加农业劳动。母亲每从上街遇见的我的同队社员口中听到赞扬我的话就乐滋滋的。在我回家时就向我学说,很以自己有这样的儿子为荣。

  恢复高考后,我考取了大学,临上大学的前夜,母亲房中的灯光亮到很晚,那灯光闪烁着,象火、象笑,我悄悄地从窗口望进去,母亲正戴着老花眼镜为我赶制一件贴身的衬衣。我不知劝过她多少次了,但是慈母的心意呀,她始终不愿中途停下,她要让我明天能带着这件衬衣去走那条她久已盼望我走的大学路。我凝视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皱纹密布的额头,这几年母亲苍老多了。但是今夜,随着每一次飞针,母亲的眉梢一挑,带着喜悦,带着久未有过的微笑。凝视着母亲手中的针和线,针是那样银亮,线是那样细长,她一次次穿针引线,仿佛一次次地抽动我心中感情的丝缕……

  我大学毕业分配填志愿时,母亲并不干涉,但她希望我能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工作。后来我从大地方一直往家乡调,母亲也不阻拦,她只要我能舒心,就满足了。所以我虽然反世俗地“人往低处走”,而母亲从不埋怨。

  每当我的新作问世,母亲会戴起老花镜,仔细地读,读到一些她知道的故事,于是笑着对我说:“你写的是自己呀!”读到一些文学评论,她就说:“你的文章写得深了,我读不懂了。”她的眼里总含着赞许和欣慰。

  前几年我忽患重病,起先我瞒着母亲,但她还是知道了。我在上海开刀,她乘便车到上海看我,她本想陪我,我不要她陪,姐姐也拦着她,怕她年迈不适应外地的生活。后来我转院回到家乡

医院,她在家中带小孙子,又烧饭做菜,让我妻子下班后给我送饭。我真是十分抱歉,母亲从小抚养我已十分辛劳,想不到七十多岁了还要为四十多岁的儿子操劳。

  母亲住不惯我那在第五层楼的新居,她还是经常住在故乡的老屋里。逢年过节我去看望她,给她一点钱,她总是舍不得用,存在银行。并悄悄地告诉我,现在已有多少了。我就劝她挑想吃的买来吃。她却笑笑说:“吃的,你姐姐会买的。这些钱存着,将来办事用……”她说的“办事”,就是指她死后的丧事。她总是千方百计为我着想,而很少为自己想。我生为人子,总想让母亲在晚年过得舒心快活一点,但是由于我的清贫,母亲不能享受到很好的待遇,我真是满怀歉疚啊!

  我觉得,母亲心上有一根线,紧紧地牵着我的心,我每做一事,总要扪心自问,这符合母亲的期望吗?虽然现在我办事不必请示母亲,但我总感到母亲的心上那根线,牵着我,引着我,牵着我的灵魂,引着我的方向……

  呵,这是一根慈母心中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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