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覃甘澍

　　萦回桑梓故情浓，持杖村前唤唳鸿。

　　九曲湾澴花竹畔，三声调绕壮瑶冲。

　　金伦洞府淘天韵，红水河霓炫帝宫。

　　往事朦胧详不尽，一啁绰号满堂哄。

　　故乡往事，萦绕回旋，既遥远又亲切。风雨人生路，天涯游子歌。抚摸额前的浅纹深沟，揉一揉眉下老花浊：西窗剪烛怜孤影，雁警无眠情九天。这情愫是那么浓郁，那么神秘。此时此刻，或许那白发苍苍的双亲已拄杖村前，期盼着旅途中的游子，呼唤着：“归来吧，我的儿”！

　　一条弯弯曲曲的清流，依然轻唱老歌，入竹穿松，环村绕舍。两岸红翠，浮舟往来，空山答响 ，牧笛伴耕。那古老而甜美的“三声部”民歌，不时在这壮瑶民族聚居的山里回荡。一壶浊酒，一串乡音，人情开涤，日月清朗。这，就是我的故乡——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踏上日夜思归的故乡路，回想年少的时光，听一声久违的绰号，寻循当年游金伦洞的足迹。这个穿越十二座山腹，游程近十公里之遥，被列为世界十大名洞之一的岩洞，我那段刻骨铭心的情天由此演绎。

　　记得三十八年前，那时的我，不知人间愁为何物，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了金伦洞里神仙的召唤。几支昏暗的火把，把我们几个“小金伦”：试足值坎阱，低头避峥嵘。引进深如列厦的“迷魂洞厅”。当火把燃尽，手电筒也不再发亮时，又累又饿的我们，困在洞中，对着洞中天窗，大声呼喊：“爸爸，妈妈，——”。

　　是牧羊的女孩，把我们的声音传递。救子心切的党支书，带领乡亲们，一次又一次穿越洞险，从而揭开了金伦洞神秘的面纱。

　　从那以后，牧羊女孩，成了村里的金凤凰。罩在她头上的“黑五类”子女紧箍咒，似乎已荡然。一起读高中时，我和她存问往来，让枣推梨。到领取毕业证书的时候，我们已是目成心许，心心相印了。只是缘悭命蹇，我得保送上大学，她却留在家乡。开学那天，女孩送我去车站。一路上，细雨缤纷，愁云蔽天。我俩共着一把伞，途中几次停下来，“含情两相向，欲语气先咽”。车开时，女孩塞给我一封信，拆开一看，尽是

　　那年寒假，父母来到学校。告诉我，女孩失踪了，是在算命先生为党支书儿子择定吉日完婚的前一天。那天傍晚时分，有人看见，女孩在我家围墙外徘徊，后往红水河边走去。党支书儿子带人沿河寻找了三天，党支书老婆来向我父母要人，并拿出我写给女孩的一大叠信说，要不是为了把我和女孩分开，怎轮到我上大学。原来，党支书为了让女孩嫁给他的儿子，不惜把当年全大队唯一上大学的指标慷慨给我，把我从女孩身边分开。知道内情如此，女孩被灾蒙祸，令我心如刀绞，悲痛欲绝。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回到这方生我养我的乡井。

　　几十年的伤痛，几十年的牵挂。今年，我才踏上这方令我爱怨交织的故土。刚到家，正值县文联组织风光红水河游，盛情难却，应邀而去。再次踏上有“水上蓬莱”之称的百创沙滩，寻循我和女孩当年追逐嬉戏过的足迹。怀旧的情绪，就象红水河的浪涛迫岸盈堤。记得那年三月三歌节，沙滩上，河两岸。四乡八寨的歌手们，三五成群，相互对歌，此起彼落，乐乐陶陶。我和女孩也情不自禁引吭高歌“山歌好，……山歌好比春江水……”。我戏称女孩为刘三姐，女孩揶揄我就是那痴钝憨厚的阿牛哥。

　　还记得，在河边。对着那乘高迅逝，翻卷着漩涡的滚滚浪水落天走海去，女孩感慨万千说：红水河落差大，奔腾不羁，如果能筑几道大坝拦住河水，建设几座水电站，多好啊！若有一天，她能上大学，要争取读水电工程专业，毕业后，回家乡修建水电站。此时此刻，想起女孩那番高见远识又扑实的话语，触景伤情，回肠九转。如今，红水河床隆巨坝，万家灯火连帝宫。女孩当年的理想已变成现实。可惜室迩人遐，目断魂销。女孩呀，女孩！你今在那里？

　　游完那段风光，又参观百龙滩电站。刚好赶上电站建成十五周年厂庆。平地一声雷，就在这里，我意外地见到了“女孩”。要不是会议主持人宣读到前台就坐佳宾名单，那刻骨铭心的名字对上那熟悉的身影，真不敢认了。几十年不见，翠消红减，两鬓斑白。梦耶幻耶？我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从邻座得知，她就是建设这座电站的副总工程师，并了解到，她拒绝了许多人的追求，一直独身。当时，真叫我坐不安席，柔肠百转。

　　那晚，我和她在霓虹焕彩的百龙滩电站坝首上，望着这条神秘、绮丽、多情、迷人的红水河，我并没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狂喜。近在咫尺，我却怅惘如隔世。是岁月的销蚀或“为伊消得人憔悴”？我骨鲠在喉，禁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心尖痉挛似的酸楚和疼痛。我询问她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她避而不谈以前的事，只告诉我恢复高考后，她如愿以偿地考上水电工程学院，毕业后，一直穿梭在波涛与日月，高峡出平湖的时空，弹奏着血汗沸腾的交响乐，实现她一生的夙愿。

　　听她那甘之若素，贞高绝俗的一番话，感人肺腑，为之动容。想当初，她一个弱女子，红颜薄命，坐于涂炭。风风雨雨，在荆天棘地的环境里，忍辱负重，自强不息，能走到今天这一地步，实在不容易。故乡的山啊，故乡的水，钟灵毓秀。孕育了这么个才高行洁、公尔忘私的好女儿。当我为个人些许芥蒂而绝情于家乡千里之外几十年，她却能抛弃个人恩怨，割舍儿女情长，责无旁贷地为家乡建设埋头苦干。这等情怀，这种精神，出自两世为人的女流，令我这个鼠腹鸡肠的大男人，自惭形秽，措颜无地啊！分手时，愧天怍人的我，写了一首诗，《情燃红水河》：

　　船绕中汀白鹭梭，忽闻馥栗漫丘坡。

　　回头碧浪游鳞辨，酹酒昊天征雁歌。

　　两岸华灯焮素月，三洲亭榭舞婀娜。

　　心随往事如潮涌，滚滚情燃红水河。

　　过后，我打开电子信箱，里面有她的一首诗，《相逢》：

　　乳名唤出喜相逢，泣涕无声涮悴容。

　　往事缤纷如梦幻，遗情酸楚又醇醲。

　　破蒙路上鸣蝉捕，羞赧津头花月融。

　　浪累沙痕多少愿，蛟鱼踊跃为余哝。

　　我对着荧屏反复品嚼这首诗，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