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志

　　女人是水做的，我不知道这论断出自谁口，我也不知道这是否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对于我母亲----一个最平凡的女人来说，是适用的，母亲是水做的，确切的说，是泪做的！

　　少年时的母亲成绩十分优异，而贫穷的家境却不允许母亲继续读高中了。当同伴们背着书包去上学时，母亲哭了，疼爱她的外公外婆最后一咬牙，让她去读了，而这样换来的却是大年三十外公还得淌着积雪去河床里挖莲藕，在最困难的时候外婆甚至还要带着小姨去讨饭，母亲告诉我，她的高中三年是在泪水中度过的，每每想起外公外婆对她的付出，她的泪情不自禁的就出来了。自然，母亲的成绩是优异的，她没有理由不让成绩优异，但是，命运多舛，高考来临的时候，正是文革肆虐的时候了，高考取消，母亲带着满腔的泪水离开了学校。我想母亲之所以“多泪”，大抵是从这个年代开始的罢。

　　在一家小学校做了几年老师后，母亲要结婚了。

　　母亲与父亲的婚姻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表兄妹联姻，亲上加亲的传统思想造就了父母亲的婚姻。我从未问过母亲与父亲结婚的经历，但她与父亲只是见过两面后便匆匆结了婚，由此推断，母亲的婚姻还是仓促而冒险的。父母亲都是高中生，在那个年代，高中是很高的文凭了，就这一点来说，父母亲之间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嫁过来后，作为婆婆兼小姑的奶奶对妈妈还是比较关心的，但嫌贫爱富的爷爷却是对家境不好的妈妈不满得很，陪嫁的东西太少，这自然让爱钱的爷爷不太满意，于是爷爷左右挑刺，妈妈受了委屈又不敢回娘家诉苦，“去条件那么好的姑妈家做媳妇，日子肯定好过”，亲戚们甚至连外婆都这么想罢！回娘家诉苦，弄不好还会让人误会是自己没好好做人家的本份媳妇。于是，母亲只能在深夜悄悄抹泪，回到娘家也只能强装笑颜。待到和爷爷分家时，有些家底的爷爷硬是狠心连一块砖都没给分出去的爸妈，好在爸妈都是勤劳的人，两人早出晚归，在队上的工分总是最高的。尽管在当时，没有大家庭的援助，生活是件艰难的事情，但父母亲熬过来了，而且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起来。

　　日子红火了起来，母亲的泪水却也接肿而至了。日子红火起来后的父亲当上了村里的支书，但同时也有了酒瘾，论能力，父亲是绝对有资格当支书的，但父亲的嗜酒却成了一个支书不该有的爱好。三年下来，有别有用心者就用帐目不清的罪名将父亲发回原地，继续种地。爱强的母亲自然是难以忍受这种耻辱的，面对乡邻们异样的眼神，面对亲戚们含沙射影的指责，面对同样沮丧的父亲，母亲只有在半夜以泪洗面，既责怪父亲的粗心，也痛恨那些人可恨。可母亲终究是坚强的，一段时间以后，母亲规劝父亲振作了起来，做过会计的母亲协同父亲查帐，终于查清了疑点，洗清了父亲的嫌疑，面对领导对父亲出任支书的请求，母亲断然拒绝了，母亲说，我不想再哭了！

　　没有做支书的父亲，买上了拖拉机，跑起了运输。而母亲则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父亲的客人，母亲招待热情，这也使得父亲的名声好起来，生意自然跟着也多了起来。不久，家里就盖上了村里屈指可数的楼房。业务多了起来的父亲，应酬也多了，于是，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家，母亲站在家门口就这样一天天心急如焚的从黄昏等到深夜，她担心啊！开车的危险啊！我无法想象那几年，母亲是怎样度过那每一个漫长的夜晚。终于有一天，那一天是腊月二十八啊，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了，过了十点，父亲还没回来。母亲正准备休息时，两里外一个同村人急急的跑进来，嚷着说父亲的车翻进沟里了！母亲差点一下子晕倒，泪水顿地溢满眼眶，待到抱了棉衣跑到出事地点，见到父亲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母亲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不准你开车了，在父亲醒来后，母亲含着泪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母亲的泪水从此干涸。

　　父亲不再开车，老实的种田，他变成了一个能干的庄稼汉子，是田里地里的一把好手。但爱喝酒却依旧是他的顽疾，他能戒掉抽烟，但他戒不掉酒，开始，母亲还试着劝她戒酒，但久了，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父亲可以不赌不抽烟可以对家庭负责可以对她负责，但是他戒不掉酒。所以她不再强行劝父亲戒酒，只是每逢父亲出门，必定千叮咛万嘱咐，或是叫我跟随父亲出门，监督父亲不让他喝太多酒，只是惭愧，更多的时候，我为父亲和他的酒友的甜言所骗，对父亲听之任之。之后跟着醉醺醺的父亲回家，远远的瞧见家里的灯光，心里才担心起来。父亲喝多酒以后，话很多，而母亲不是那种将父亲晾在那里不闻不问的洒脱的女人，她要帮他烧洗脚水，打扫父亲吐下的脏物，同时也得含着泪与父亲争论。

　　除了深爱着父亲，母亲也深爱着我们。从读书到现在出来打工，母亲一直像一个执着的放风筝的人紧紧的牵挂着我们，初一那年，我从山坡摔倒，昏迷了两天，母亲就坐在我的病床前哭了两天；高三失学那年母亲陪着我哭了一晚上，叫我不要恨她们------我善良的母亲至今还未没有让我上大学而内疚不已！出来第一年，走了些弯路，又惹得母亲暗自抹泪了许久；哥哥出来很多年了，但每次哥从家里走，她都会哭成一团，母亲的感情太脆弱也太丰富了，看《世上只有妈妈好》她看了二遍，哭了几回；听到乞讨的人诉说她们的辛酸，她会跟着动情的哭起来，并让人家留宿吃饭；甚至邻里人聊天谈起他们的悲惨，母亲也会哭起来。

　　积聚在母亲心里的东西太多了，充斥在母亲脑子里的东西也太多了，她终于承受不住了，她病了，在我出来之前，母亲还能拉着我的手哭诉与酒后的父亲如何难相处，她如何的委屈，尽管那时的我只能呆呆的看着母亲的泪水长流，半点忙也帮不上，但好歹母亲有个倾诉的地方啊！但当我们兄弟都出来后，母亲就只能一个人独自承受这种苦痛。医生诊断是精神分裂症，母亲住院的消息传出，在亲戚中，在乡邻中，惊起了很大的波澜，原来，在她们的心中，母亲一直是一个贤慧通达的女人啊！探望母亲的人络绎不绝，母亲哭，她们也陪着哭！当我和哥到家时，母亲已经出院，离家还有几米，我和哥已经急不可耐的呼叫起来：“妈！妈！”回答我们的是母亲的哭泣声，她盼着我们啊！

　　不得不说，母亲的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造成的，父亲的嗜酒造成了母亲精神的几近崩溃。然而，作为儿子，我想我永远都没有资格责备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他是值得我学习的，他诚实，勤劳，能干，样样精通，是个司机，是个蛇医，是个

　　前天，给母亲打电话，母亲的声音颤颤的，仿佛和着泪一样“儿啊，你要信佛啊！要信菩萨啊！(病后的母亲信起了观音菩萨)妈每天都给你和哥烧香，求菩萨保佑你们在外面平平安安!”

　　我忙不迭的点头说是，脸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水长流，我并不信佛，但我相信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