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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6 00:00   新浪文化

  作者:张默

  腊月二十八下午3点,我才请到假,提着一个包,就往厂外跑,在深南大道赶上一辆大巴,直奔广州。只要赶上今天傍晚5点发往青岛的火车,大年三十我就可以到家了。我已三年未归家了。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后,意气风发,决意南下,临走时,本来父亲说是要送我去车站的,可当我推着行李车从老屋走出来时,母亲已对着我流起了眼泪,她一扭身回屋里了,我们几个尴尬地呆在院子里。

  “爸,还是我去行了,你不用去送了。”哥在一旁故作轻松地说。

  “你在家里陪陪我娘吧。”我说。

  “好吧,好吧,我不送,我不送了。”父亲的声音却在颤抖,他低着头主动去开街门,可是这住了几十年的老屋,父亲竟一时打不开街门,他那只手仰在那里,摇得门哐哐作响,就是打不开门,,哥哥快步走上去,哥哥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父亲的身影,我分明地看到,哥的右手抓住了父亲的右手,稳稳地握着,停了一段时间,哥才伸手去开门。我几乎不敢回头,我觉着父亲已是两眼泪花,不,是泪流满面,我拖着行李车一路急走,就象个作了错事的孩子逃跑似的,告别了我的母亲父亲,告别了我的家乡。这一别就是三年。

  大巴驶上

高速公路,车速快了好多,不远处是一片片高楼大厦,高耸挺拔,鲜艳明亮。这是深圳市宝安区,也是我到深圳的第一站。我来到深圳后,整天在人才市场挤来挤去、在公司工厂之间跑来跑去,一个多月后,钱花完了,只得在荔枝公园的草坪上露宿,最后才在宝安区一家公司求得一分工作。

  大巴经过东莞后,路旁是一大片一大片绿色的田野,一片片甘蔗林,一片片芭蕉林,不觉中,车好象慢了下来,车身也震动起来,带着很大的声音,最后停了下来。旅客纷纷下车,个个牢骚满腹,见司机一直趴在车底不出来,有几个去路边拦车。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车子又发动了,旅客纷纷跑上车,车子跑起来,但终究没以前快,4:15,4:21,4:28,我不住的看表,就怕误了火车的钟点。

  在一路焦急中车子终于进了广州总站,现在是四点五十三分,距离火车发车时间五点五分还有十二分种。一下车我就拼命跑,,跑上天桥,跑过人山人海的广场,在人群里迅速地冲来冲去,直奔检票口,检票员却是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我一看那票,也傻了,刚才我一路狂奔,握在手里的一张票都揉成一个纸团了,我喘着大气,一着急更说不出话来,检票员就是不让我进,这时一位年长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看了看,才放我进去。我感觉我就要飞起来,衣服扣子大开,一只手提一包,高昂着头,勇猛地往前冲去,一队队急走的人群被我超过,一队队拥挤的人群被我擦身而过,冲上台阶,冲下台阶,下台阶时,我直接从行李斜坡上跑下去,我真担心我会跌倒,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快跑!快跑!整个身心只有一个念头。当我冲上发往青岛的列车时,我已是满头满身大汗,我能感觉到汗水在脸上、后背上一直往下流,小溪一样流,我是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车一抖动,我才从一路奔跑的疯狂中清醒过来,我终于上车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我去找水,这才发现绑在包带上的一袋子面包和水不见了,刚才在我一路狂奔中给飞掉了。还好,饮料车过来了,我咕噔咕噔一气灌了两大瓶,我瘫坐在角落里,任全身汗流如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箱里热哄哄的,一种混合了各种气味的热,非常污浊的热,令人想呕。车厢过道、厕所门边、洗手处全挤满了人你靠着我,我挤着你,行李架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包大袋,有的人没地方站干脆爬到行李架去,偶尔列车员挤过让他们下来,列车员一走,他们又爬了上去。这些人看上去似曾相识,都是打工仔打工妹返乡过年,不远处一位还穿着工作服,蓝色衣服,胸前印着黄色“金鹏电器”字样。这个厂,我知道。来深圳的第二年,我应聘这个厂的制造科副科长,半年后我提升为科长。不久,车间突然丢了三箱电子零件,我竟莫名其妙地被送进派出所,关了十天班房,然后就被莫名其妙地开除了。没有任何人向我说那是我做的,也没有任何人向我说不是我做的。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苦闷、耻辱和无助。父亲经常打电话过来,他知道了此事,就不住地安慰我:“重新再找厂,有什么大不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以后小心就是了。”但是他强调:“你一个人在外边,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不要要求太高。要学会忍,”父亲打电话时,母亲都在身旁,母亲耳聋,几前年被小侄涛涛玩鞭炮,震伤了耳膜。母亲问我,父亲就大声地说:“阿强说,他很好,当科长了,叫你多吃饭。”“我知道了,叫他好好上班。我很好。”母亲声音细细地说。我在电话这边听得清清楚楚。父亲怕母亲担忧,也是报喜不报忧。

  每次过年,父亲都打电话来,叫我回家,到最后知道我确实回不了家时,就寄东西过来。当他知道我想吃家里的红皮小花生时,马上寄了一包裹炒好的花生来,外边用布包住,里面裹了三层胶袋,最里面还垫了一层干净的白纸,花生一点也没受潮,嘎嘣脆香。大年之夜,南方的冬夜同样寒冷,在外面热闹的鞭炮声中,我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开了一瓶酒,吃着父亲寄来的花生,不觉生出一股暖流,同时,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

  今年一进腊月,父亲就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来,让我一定回家过年,并且一反常态地要求我,老板不同意,就干脆辞职不干了。我在父亲的鼓舞和逼迫下,也三番五次地向老板进攻,软磨硬缠,最后老板只得放行。

  列车出了湖南,人才少了些,我找了个位子,倚在那里,迷糊了一阵子。列车过了长江,进入安徽,北方的景色已浓,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的平原,麦田长长方方,整整齐齐。杨树槐树已脱光了叶子,依然高大挺拔,一行行一排排,挺立在平原上,

苹果树密密麻麻全是枝丫,小鸟一群一群在上面飞来飞去,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红红的小苹果挂在枝头,非常诱人,可惜一闪而过。多么熟悉的家乡美景,我迷恋地望着窗外,不肯错过一个景致。

  越来越冷,车厢越来越空,我把包里的毛衣拿出来穿上还是觉得冷,跺脚,撮手,站起来走来走去,还是冷,夜色降临了,窗玻璃上出现了一层厚厚的窗花。雪!下雪了!下雪了!白色的雪,静静地、悠悠地飘着,她白色的身姿,飘过窗前,触着窗身,仿佛在向我招手,向我问侯。我贴紧窗前,在夜色中,雪映亮了夜色,让不远处的树木、房屋又显现出来,茫茫的雪原簇拥着这一片树林、村庄和土地,在暗暗的夜色中,那么静谧、亲切、温馨。我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家乡的雪景,仿佛寒冷也少了几分。

  车到蓝村车站,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车上下来才几个人。踏着厚厚的白雪,顶着刺骨的寒风,我身体抖得几乎站都站不稳,两个人走过来问要不要车,我正在犹豫。“是不是阿强?”“哥,你怎么来了?”“快进大厅。”哥一手提行李,一手用大衣拥着我,几乎要把我抱起来一样,急步推着我进了候车大厅。大厅里空荡荡的,一大排长椅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爸。爸。”我瞪大了眼睛。我来不及提行李,就向爸扑去。爸还没站起来,我就抱住了他,爸声音哆嗦着,一直重复着一句话“阿强回来了------阿强回来了------阿强回来了------”三年之久的思念,一下子还不适应我真得就在眼前了,爸的两双大手在我身上摸着,把我搂得紧紧,搂得紧紧。直到哥走过来。

  “看把你急的,阿强跑不掉了。”哥说。

  “三年了,也让我搂一下。”爸自己笑起来,但这笑声随着的就是禁不住的抽泣声。

  “哎呀,你的手这么冻!”哥说,“快穿衣服吧,太冷了。”

  “对,对,先穿衣服”爸说着,一只手在脸上擦着,一只手又忙着去拿衣服。我这才看到爸旁边放着一大堆衣服,大衣、围巾、棉鞋、手套都齐了。原来,我怕赶不上车,在电话里就没细讲什么时间到家,结果爸更担心,一定要来接,又带了一大堆衣服。一早就来了,等了三个多小时。

  “爸,你这是何苦呢。”

  “不,我一定要来,你走时我没送你。你回来了,我一定要来接你回家。”我在南方拼打几载,吃尽炎凉,可我的老爸为了见他的儿子,在大年夜,在风雪的冬夜,在车站竟然等了他足足三个钟头!披上大衣,穿上棉鞋,立时觉得暖和多了,哥叫了辆小四轮车,在一片鞭炮声中,飞快地向家里开去。家里已经忙得不亦乐乎,母亲煮了一大锅水饺,嫂子在那里炒菜,小侄大开街门,放起了鞭炮,欢迎我的归来。

  盘坐在暖暖的土炕上,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老爸打开好酒,一家人边吃边喝边聊,大年之夜,我们一家人喝掉三瓶白酒,我和哥哥都醉了,老爸也醉了。老爸喝的脸红红,手摇晃着酒杯,说:“小强,你出去闯荡,全家都支持你,但是你记住,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是平安,平安是福,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真正的福气!”老爸的几句话,让我心潮汹涌,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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