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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等待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7 14:11   新浪文化

  作者:徐笃

  好一场大雪﹐满眼是看不到尽头的白。

  半夜﹐屋里灯已全部熄灭﹐站在大窗前向外漫无目标地环视。看到的其实只是密密麻麻的一天碎絮﹐连平日隐在林子背后闪闪烁烁的路灯都找不到了﹐只见数不尽的灰白小点
从灰暗的天空无声地落下。如果是狂风暴雪﹐纷纷扬扬的满天飞卷﹐你会看到狂野﹐你会感到苍凉﹐你甚至会不知所以地被满身勃然生气激荡﹐渴望跳进暴风雪中高歌狂舞。然而﹐今夜的雪却只是漫无边际地坠落﹐比春天打在草木枝叶上的潇潇夜雨还要轻悄。

  这样的静寂﹐陪伴着密不透风的孤寞﹐反倒容易让人浸入无边的悲凉。天地不分﹐浑然一体﹐就是这样的境界吧﹖难怪盘古会挥舞起开天辟地的巨斧﹐打破深不可测的阴暗。有谁能够永无止境地忍受这淡淡的﹐再也不变的灰郁呢﹖

  早晨﹐睡梦中被钻进卧室的阳光照醒﹐拉开帘子﹐猛然被窗外的耀目积雪吓了一跳。满天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无踪﹐只剩下高高的蓝天上浅抹着几片薄云。依然没有一丝风﹐树丫全都静止不动﹐目光能及处被及膝深的白雪整个覆盖。后院的小林子全铺上满满的﹑厚厚的洁白。听不到鸟鸣﹐看不到总在林子里四处跳窜的松鼠。我曾经多么偏执地喜爱那空洞的洁白﹐只为她短暂地遮掩了人能够看得到的污秽。然而﹐除了这片大地﹐有什么不会在你眼前倏然出现﹑倏然消失呢﹖

  小城原就位于丘陵地带﹐住房的建地大都免不了带点小坡。我家的草坪向后缓缓倾斜﹐一直到横跨林子而过的浅浅小溪。溪对面地势又开始缓缓上升﹐接到另一条街的房屋后院。中间隔着疏疏的林子﹐全是橡树枫树之类的落叶木。昨夜朦朦胧胧的混沌天地﹐在阳光下变得清亮极了。落尽叶子的秃林益发显得稀稀朗朗的﹐透过树干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得到两三百英呎外隔街邻居的后院。

  街角邻居后院里﹐有几片鲜艳的大红在平缓的山坡地上游动﹐是那家的小儿女在他们的院子里用圆盘滑雪呢﹗笑声都断断续续的飘过来了﹐那笑声因为离得远﹐传过来的只是清脆的短音﹐听起来飘飘忽忽的﹐像春日睡意袭人的午后﹐耳边恍惚浮动着檐角铁马在和风中的叮呤当郎。

  大概是因为那样悠悠的感觉﹐惹起了远远的臆想。二十多年前刚搬到这儿来﹐头一场大雪猛然降临。连铲雪车都来不及出动上路﹐学校公司全都紧急停休﹐我们家像有什么喜事﹐热闹极了。孩子们裹得严严实实﹐拖出雪橇雪盘﹐在后院里滑下去﹑拖上来﹐狗也乐得跳来蹦去﹐跟人一起在雪堆里打滚。站在厨房蒸汽弥漫的窗前﹐用袖子擦出一个圆洞瞭望﹐看着都让人乐﹐何况还有满鼻子热咖啡﹑热可可的浓香﹗

  那样子充满笑声的日子渐渐远了。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像林子边的小溪﹐只能眼睁睁望着它潺湲而去。孩子们慢慢长大﹐不再喜欢在小小的院子里玩耍﹔再后来﹐一个个就都离家了。老伴和我﹐也不像当年那样敢于在雪地里胡打海摔﹔连狗也早已老死了。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带给我们的就只剩下令人头痛的苦差﹕得赶紧清理车道﹐从小丘似的雪堆里把车子挖出来﹐才能延续平淡的日常生活。

  我从迷惘中醒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无味地弯腰站在车道上﹐把雪一铲一铲的甩上两旁近半人高的雪墙﹐无可奈何地跟着并肩苦战的是头发斑白的老伴。杜鹃花丛旁边﹐靠近煤气灯杆的地方﹐雪堆积得特别高。我不自觉地卖起力气来﹐把雪朝顶上加。老伴说﹐跟谁赌气呀﹖往边上散着铺不省点劲﹖我停下来﹐松几口气﹐自己也好笑起来。习惯了﹐以前我们总在这儿﹐利用地形﹐堆好雪丘﹐再挖个小隧道。我说﹐女儿最爱在雪洞里钻来钻去的了﹐记不记得﹖

  老伴提醒我那时女儿才进小学﹐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是﹐不总又一直在同个地方堆雪人吗﹖我说。她看着我﹐莫明其妙地低声嘀咕道﹐你怕是有点老糊涂﹐女儿离家去加州念大学都已经是上个世纪﹗不晓得为什么﹐听起来她声音里似乎带着点苍凉。

  她放下铲子进了屋。隔了半响还不见她出来﹐蓦然觉得寒侵侵的冷气袭人。我决定也该歇歇手﹐进去喝杯热茶﹐原来她远远坐在面南的落地大窗旁晒太阳﹐聊电话。聊得入神﹐连有人进出家门都不晓得。热茶下肚﹐全身暖和起来﹐一个人懒姗姗地再度投入苦战。回头却见老伴眉开眼笑的从门口晃出来﹐说女儿打电话来了﹐问候我们有没有被雪压垮。

  总算勉强可以把车挤出去了。我舒松着全身酸痛的筋骨﹐跟老伴站在车房门口﹐欣赏俩人努力的成果。想想以前孩子都在﹐全家动手弄得清洁溜溜的车道﹐只有喟然叹息。老伴笑着说﹐东岸一场大风雪的新闻﹐让女儿想家了。她在电话里谈起﹐住在一年到头阳光普照的南加州﹐最怀念家里的﹐竟然一是满天的落叶﹐一是遍地的积雪。老伴喜孜孜的看着我﹐夸我原先讲得倒也没错﹕“你宝贝女儿最记得的也是雪洞上面堆的大雪人﹗”

  女儿每年照例要赶回来过年假﹐只差两个星期了。望着车道两旁积压的冰墙﹐心里忽然挂念着这雪能不能好好保存到女儿到家﹖要是融了﹐多遗憾那﹗我忽然精神抖擞﹐提起铲子跨进房子北面靠近砖墙的空地﹐顺着墙角把雪甩积得高高的。老伴以为我发了老年痴呆症﹐没事找事。我心里想﹐你懂什么﹖这是简单的物理﹐晒不到太阳的角落﹐雪融得最慢。等你女儿回来堆雪人﹐恐怕需要用这儿的雪来补充材料呢﹗

  我笑问瞠目无言的老伴﹐还没想通岁月真正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改变吗﹖过去几十年﹐当我们乡愁发作时﹐总会惆怅着怀念大洋彼岸的爹娘。如今老一辈的陆续离去﹐那样子的日子也变成了回忆﹔现在﹐棒子递嬗到我们手中了。孩子们在远方﹐寂寞中陡然被游子之思浸没时﹐他们凝望着月亮﹐心里念念难忘的故乡﹐不就正是我们盼望着他们回来的地方么﹗不信﹐当女儿拖着行李出现﹐如果残雪犹未化尽﹐你就会看到她把搀和着喜悦的归乡情怀﹐遍洒在屋前屋后的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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