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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 殇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7 14:13   新浪文化

  作者:骚风

  父亲擅长捕鱼,在我们清河湾是出了名的。家乡湖多,良田更多,湾里人亦渔亦种:农忙时种地,农闲时捕鱼。

  听母亲说,我出生的那个寒冷的冬夜,父亲捕回好多鱼,特别鲫鱼多,个头大,光
上斤的就20多条,父亲高兴极了,说鲫鱼可以养奶,天天煮给母亲吃,不过母亲的奶水并不见丰腴,我还是被养得精精瘦瘦的,像只发育不良的猴子。

  这样说,你千万别以为我触了霉头或是难养,相反,我算很幸运的!在我们清河湾,同我前后出生的小孩共计5个:两个没活过一岁,其中一个就是饿死的。以此,父亲坚信,以母亲瘦弱的身子能养活我,与母亲多吃的鲫鱼有关。

  有鱼吃,还饿死!奇怪?

  不怪!那时的农村,赤贫如洗。母亲说,赶上收获时节,也吃不上几顿饱饭:粮食产量低,收获后首先完公粮,完了公粮,粮仓里的粮食所剩无多,队里按月按工分分粮,有的人家劳力多拖累少,还可以勉强哄一下肚子;有些人家就惨啦,孩子多,参参差差六七个,最大的也就10来岁,一个一个张着干瘪的嘴,活像窝里饿急的雏鸟,嗷嗷待哺——两人挣工分,八九人挣饭碗,不饿肚子?难!难上加难!这大概就是所谓“贫益贫,穷益穷。”

  如此,自然一待农闲,湾里人便下湖捕鱼。只是那年月,缺吃少穿,事却没完没了的多:抓革命,促生产……忙建设,农闲时间少之又少。

  担家如担山,迫于生活,像我父亲那样的当家人,哪还顾得上整天的劳乏,收工后还拖着疲惫下湖去。常有人有去无归:我家二伯就是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下湖后,失足从船上跌进了湖里,没再活着回家。那段时间湾里暗暗传着,说二伯出事那晚黑鱼精现形,把二伯给拉去的。作为孩子的我,相信是真的,诚惶诚恐,暗地里埋怨黑鱼精可恶,又不敢张扬,晚上睡觉用被子把头捂得铁紧。

  其实,伯父的死,是太累的结果。伯父站在船头,一边捕鱼一边打瞌睡,糊里糊涂就掉进了湖里。

  分田到户后,农民对土地自主经营,被长江洞庭水养育过千万年的良田沃土,终于焕发出了生机。三两年,湾里普遍实现了温饱,而且农闲时间多,农闲时父辈当然下湖捕鱼:不再是为了填肚子,而是为了改善生活,或者拿鱼到市场上卖了,换回日常必需,顺便贴补些家用。

  往后两年,湖也承包给了私人,禁令下来:“不准下湖捕鱼!”渔船相继从湖里拖起来,掉在自家堂屋顶上。闲而无聊赖的湾里人,为了更好的生活,纷纷寻找别的活路。

  可我父亲例外,最后坚守着渔人的执著。

  船是不能下湖的了。父亲就提着五齿渔叉出门去,尤其在烈日炎炎的夏天,骄阳当头的中午,父亲提着渔叉,赤着脚,帽子都不戴就出了门,目标是那些没被承包的沟渠。

  父亲站在几丈远的坝上,瞅准水草里一条正“喘气”的黑鱼(炎热的中午,黑鱼会隐在水草中,把嘴浮在水面呼吸),倏地掷过叉去,说时迟,那时快,水花溅处,父亲就能踌躇满志地从水里提出一条黑鱼来,叉叉中的,半斤八两、两斤三斤不等,统统在劫难逃。

  父亲也不贪多,有时叉了一条就回家,母亲即时把鱼杀了,趁鱼还在蹦跳时就下了锅,然后从菜园摘来鲜红的辣椒一起烹,新鲜、美味、加上母亲精湛的烹饪手艺,一盘味美无比的好菜,很快摆在父亲的酒杯前。往往此时,父亲会斜倚在木椅上,眯着眼,跷着二郎腿:悠然,得意,自斟自酌,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

  有时父亲兴致好,一次提回好几条鱼来,一路走过,让湾里人羡慕得眼珠发亮。自家吃不完,母亲就说,菜鱼(当地土话,即黑鱼)价格好(黑鱼比一般鱼价要高出两三倍),拿去卖了吧?父亲却说,别人买了也是吃呢,要不,送一条给隔壁郑婶。

  母亲就有些感动,当时郑婶正怀孕。

  母亲于是送一条鱼到郑婶家去,进门就说:“俺娃儿他爸要我送条鱼给婶尝个鲜呢。”郑婶就受宠若惊感激得不知所措。

  然后是张姐家,李妈家,王婆家……如此,清河湾四五十户人家,几乎家家吃过父亲叉回来的黑鱼,礼尚往来,我家也不时收到特别的馈赠。

  也就三五年,父亲不再提着渔叉出去了,去也白去!沟渠里已经“鱼”迹罕至,父亲整个夏天顶着烈日出去都是无功而返。

  鱼呢?当然不是父亲杀绝了。

  原来,时兴一种叫“电猫”的渔具,捕鱼人用这种渔具,“电”到之处,大小鱼们,无一能逃,纷纷成为“电”下怨鬼。电鱼人自然快意,但对鱼们,对像我父亲这样的渔人,是种啥滋味呢?

  古人云:“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新兴的渔具用于捕鱼,较“涸泽而渔”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科技有时也可以成为灾难的根源。

  离家几年,前些日子终于回了趟家,其间与父亲谈到叉鱼旧事,父亲满脸颓唐,感慨地说:“鱼米之乡虽然年年有鱼,但天然鱼已基本绝迹,那些被化肥养大的速生鱼,味淡!”

  父亲是清河湾最好的渔人,但是父亲现在不再捕鱼。母亲说:“以前,父亲很喜欢吃鱼的,现在也少吃了,倒是偶尔像想到什么似的,又从床底拿出那柄已经退掉竿把、却被磨得白花花的五齿渔叉,看了又看。”我的父亲看着渔叉时,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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