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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深似海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7 14:25   新浪文化

  作者:顾文显

  十七年前,四弟从部队去母亲处过春节,五位兄弟共立一条约:大哥已奉养祖母十二年并为老人家送了终,母亲的赡养义务理应由剩余五位兄弟承担。看到那个条约,我第一反应就是:不成,赡养祖母不能代替我对母亲行了孝!兄弟有六,其三务农,吃公家饭的又唯我条件最好,我自觉愿意给母亲养老费用。当时每月就二十元,我总是年前就一次寄去。
每当看到弟弟们都很孝顺,我居然有成就感,瞧咱这大哥表率当的!后来,条件更好些,我跟妻子说,你我双方各一位老人,都按一千元寄。还轻描淡写地说,不就个一星期天的稿费嘛。听听,我多么慷慨啊,居然舍得给老人那么多钱。

  某冬,带小儿去看奶奶。小儿说,奶奶家好玩,就是上厕所冻屁股。我猛然感到有些对不住她老人家了。农村尽管空气好些,但较之城里住采暖楼的条件差多了,为什么不请母亲去城里住?可母亲说,不去,我在这边待惯了。

  回来以后,我认真计算了一下,根据我的收入,完全有能力把母亲接来直供奉到百年后。此后,每通信必谈请母亲来这边的想法,我住的白山市也叫地级市呀,有我和四弟俩这在这边呢。就这样,母亲越是不来,我兄弟俩越是邀请得诚恳,终于母亲被说动,来了,说是小住一段。

  母亲在这边很顺心,两家伺奉如菩萨,谁也不敢惹她不高兴。母亲非常通情达理,来时,她正八十岁,我说,妈,咱别像通常人那样过生日,找个主持人没完没了地废话练习,那寿星摆弄得跟耍猴似的,其实就是跟朋友们讨礼钱。妈说,想得对,咱不能麻烦别人。后来,我找了个山庄,兄弟两家边同儿子、女儿共四家,给母亲摆了个自家的寿宴。哎呀老妈高兴的,我给拍的生日照,都被她事后悄悄带回农村去了,她是炫耀儿子孝顺,给她办了如此高档的寿宴。

  我想,如果请来数百亲朋,母亲的生日更排场,她怎么会不高兴呢,她真是理解她的儿子呢。妈说,拿人家的手软,今天破费了朋友,你如果有良心的话,连觉都睡不安稳,总想着回报,多累。这就是母亲的为人。

  住到秋天,母亲坚持回了农村,吉、黑两个省,路途不近哪。后来才知道其实我们把母亲撵走的,她受不了我们每天变着样地做给她吃!母亲啊,连这点回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们吗?我清楚她愿意吃海鲜、喜欢喝茶,就经常给她邮寄些去。每当听到她在电话里嘱咐我别寄了,花那么多钱,我心里很温暖,您儿子孝顺吧。

  可是有一次,我去看她,发现母亲过得并不宽裕,她把那茶叶泡得极淡,有时喝隔夜茶……我想,她的那些海鲜恐怕也让孙子们瓜分了。趁她开箱时一瞅,老人家一年前的茶叶还没喝完!我不高兴了:“妈,您怎么跟守财奴似的,儿子供得起您喝茶,而且喝绿茶。”母亲笑了:“喝,我喝,太多了,我不能拿茶当饭吃吧。”

  这次我郑重提出,还要接她去我那边住,而且我已被省城某家杂志聘去任副主编,原单位退休后,就搬去省城,那儿近,条件更好。母亲严肃地说:“你这么大岁数,容易吗,要注意身体。”她倒替我担心了。

  到我家住了那半年,母亲跟我小儿乔乔相处得极好,此后,总是挂念她九岁的小孙子,每次电话断不了问长问短,见了我也夸:“小乔乔懂事,那么聪明,你俩要好好培养他。”有一次,我带乔乔去看望她,听到信儿,老人家激动得一夜未眠,直到把孙子盼到了她热烘烘的炕头上。

  海鲜不断。茶叶不断。

养老金的数额与日俱增。我似乎觉得心安理得了,为人子女,还要怎么样。

  转眼,母亲已八十三岁高龄。我把乔乔接到省城新买的楼房里度寒假,便打电话跟母亲商量,要接她来住。母亲与乔乔通了半天话,才依依不舍地说:“挂了吧,电话费老鼻子啦。”还是不来,说老骨头了,别一口气上不来,给你们添麻烦。我也没法子。老人家不来就不来吧,毕竟年纪大了。

  侄女小娥是教师,寒假到这边来了,说是奶奶不放心,派她来看看乔乔。我与小娥说到奶奶,侄女迟疑半天,说:“大爷,有一个秘密,我奶奶不让说……她让我帮着存下了好几千块钱,说是留作火化费。奶奶还记着账,哪个儿子给过她多少钱,什么东西,她走后,谁的钱还要还给谁。”

  我一下木了。怎么会这样?我奉献点钱,以为尽了孝心,哪知道她老人家并未享受。想接她来养老,我还反复论证,能否承受得了。而遥想当年儿时病重,母亲也拖着病体,一次次求医生到家抢救我这条小命,她何尝算计能不能付得起诊费过!儿女对父母的回报再大,也不成比例的!

  我抓起电话:“……妈呀,您现在好吗?我决定了,转过年来,接您过来长住,乔乔想您,我也是。”

  母亲在那边笑了。我听得出,笑得有些酸楚:“孩子,妈妈不需要你总惦记着,有这份心意,妈妈就知足了。”

  我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妈妈”这个词,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这样使用了,老人家一下子把我带回了童年……放下话筒,我就收拾东西。明天,就是明天,我带乔乔去黑龙江看奶奶,我一刻也不能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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