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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一生的堅持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1 14:39   新浪文化

  作者:張誌瑜

  “妹啊,今天晚上回不回來吃飯?”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

  “嗯,會回去吃。”

  這已經是每天上班時間會發生的公式了。公式化到我幾乎沒有意識這通電話的意義與價值。但每天這句短短、相通的對話裡,嘮叨的背後卻盡是那份執著的感情。

  由於父親年事已高加上手術過後行動不便,哥哥嫂嫂們平日上班,一家子的家務都落在母親一人肩上。印象裡從小到大母親總是穿著印著油漬、或被我們洗壞染了色的衣服。凡是我們這些孩子們要丟的衣服,只要沒有破損她都會撿回來穿,不管我們怎麼開玩笑說她邋遢她也不以為意。見過朋友的母親如同貴婦人般的氣質和衣著,哪個女人不愛美呢?但偏偏我的母親,燙的一頭沒有style的捲髮、顏色暗沉又老氣的寬大t-shirt、一雙菜市場買的休閒鞋,從不知保養品化妝品為何物…這是我永遠無法理解的作風。

  我無法理解的,其實就是她的內心世界。

  她不曾對我這家裡唯一的女兒說過半句心裡話,也不曾開口問過我是否有沒解決的困難或麻煩?從小我便不明白親子關係究竟為何,只知道打從幼稚園大班便一個人睡覺的我長大以後養成了一種叫做“悶”的習慣。小學的我甚至可以悶到生病也不敢說,任由自己在學校發燒被老師通知家裡也不願告訴理應跟小孩最親的母親。曾經年輕時我心裡責怪過她太不懂什麼叫做家庭、什麼叫做溝通與關懷,以致於剛出國的我除了每星期固定週末一通電話之外,早就把家人置之腦後。就連那一週一通的越洋電話,兩方的我們都說不上太多,頂多聽聽家裡發生什麼還是她哪個孫子孫女又生病之類,十分鐘便可以結束交談。人說母女連心,但這對作為一個獨生女的我真的一點都無法體會。我的母親永遠是那麼親近又如此遙遠,我看不透、摸不著、聽不見她任何一句發自心底的話語,想也不明白她許多行事的理由。

  就在回國的前三個月我不慎跌倒手臂骨折,從小未經歷過什麼病痛才發現小小的骨折卻讓自己心情與自信也受損了。那段日子體會到一個人獨自出門在外的孤單和人情冷暖的現實。雖尚有朋友照料,但每當傷口疼痛心裡難受到一個程度不知不覺就只想著家,想回到家人的懷抱和安慰裡。奈何只能躲在棉被裡掉眼淚,因為家,在遙遠半個地球的另一邊啊!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我總是在電話裡強裝堅強似乎一個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因著醫院當日急診值班的醫生誤診令骨折情形非但沒有如期恢復反而惡化,甚至到了開刀的地步我都還是告訴他們一切都很好。因為我真的沒有半點告訴他們我害怕、需要他們來幫我的經驗啊! 直到母親某日在電話裡告訴我說想念我要我快點回去治療,才讓我有了生平第一次“被需要、被想念”的感覺。那種感覺有份說不上來的真切又夾雜些許扭捏的曖昧。

  曖昧?多好笑的形容詞?親情還有用曖昧來形容的嗎?

  睽別家人近十年,我終於風塵僕僕的飛回來了。旅居外地嚐遍美味嘆過新鮮;卻從不知推開家門當口,那陣陣飄出酸白菜水餃的香氣是如此迷人,彷彿就是聲聲呼喚我回家的線索…那是媽媽的味道,是好久、好久以前在我記憶中刻劃下的、屬於媽媽的線條。瞬時間我眼眶泛紅了,母親呼喚著我的小名問是否是我回來了,我卻哽咽的回答不出。轉身趕緊擦去即將滑落的淚水再踏進門,迎面而來的母親仍是一身顏色暗沉、油漬點點的大t-shirt。她嘴裡咕噥著年前才醃製的酸白菜,知道我喜歡吃這才特別包了水餃。眼看著母親臉上增加的皺紋和開始斑白的頭髮,她槌打著腰告訴我老毛病又犯了,這場景裡的一切對她都是如此平凡,平凡到柴米油鹽醬醋茶根本是她予生俱來的工作時,或許真的離開太久或許真的因病痛所以脆弱,我感覺心裡面某個角落正在嚎啕大哭,碗裡的水餃讓我難過到無法下嚥。

  之後幾天我發現母親每日作息幾乎是一模一樣:一早起來為父親準備早點,叫孫兒起床打理後送去幼稚園後便上菜市場買菜。買完菜回家洗衣曬衣,再準備午餐。餐後收拾完畢勉強去床上躺一下減緩腰痛,下午再蹲在院子裡洗孩子們的小衣服。我問她家裡不是沒有洗衣機為何總要用手洗?她告訴我手洗比較乾淨衣服也不容易壞,我根本不曉得原來這麼多年來她完全不知如何操作洗衣機,只任憑一雙手在冬天仍浸泡在冰冷的肥皂水裡粗糙乾裂。洗完衣服時間還早便先去超級市場逛逛,接了小孩下課後差不多又是該準備晚餐的時間了。中間空下來的時間她總是能找到事情做,閒不下似的到處走動。她從不要求媳婦或孩子幫忙,也不曾叫誰進去廚房煮飯,好像那些工作就是她的命運,而我們,是她命中註定還不完的債。

  她是節儉勤勞的客家人。從小住在山上的她家裡種地養牛羊,她總在你提醒她不要光腳在家走動時一遍遍提起從小沒鞋穿的往事。上回小嫂自義大利替她帶回一雙輕巧軟底的小牛皮鞋,她穿兩次總說不慣變收起來,其實我猜想她根本打心裡捨不得穿,這點時常讓我們為之氣結。有一次她說想換掉棉被買羽戎被,我用了第一份薪水買了一床八千多塊的日本羽戎被給她,蓋過一次她便又收起來。問她怎麼不用了,她回答她自己不需要用那麼好的,普通棉被也夠了。還有一次她終於意識到出門背的側背包太寒酸,我便帶她逛街為的是送一個她中意的皮背包。但走遍數家百貨公司和商場,她不是嫌樣式太年輕便是顏色太花俏,沒有一個她喜歡的或價錢她覺得能夠接受的。那次我簡直快失去原有的耐性,不明白一個人何以如此固執亦如此難以取悅?當別人的媽媽興高采烈逛街買衣服化妝品的時候;我的母親卻背著一個土裡土氣的贈品背包穿梭在市場裡盤算著下一餐要吃什麼…。

  人說客家人小氣;可我的母親卻從來只會苛刻自己。對父母兄弟姊妹她盡孝與義;對家人永遠當飯菜備好時她總是說要休息片刻讓一家子人先吃;等大家吃飽了她再拿出隔夜的剩飯剩菜自顧自的吃將起來。一年中間她花在自己身上的零用錢只有兩、三仟塊,其餘都是給兒子、孫兒們買衣服鞋子去了。我看了心疼,但她永遠改不了這個習慣。我每每告訴她年紀大了也該自己享受一下,誰知她的內心完全沒有“享受”二字的存在。有時我半強迫的拉她出去吃飯,她心裡卻無法不掛念家人和家事。一次我帶她去台北,她初次搭乘捷運的感覺旣新鮮又驚訝極了! 我嘴裡笑她是鄉下人進城;心裡想的是這位對外面世界一概不知的鄉下人,居然是照顧了我們這些知識份子幾十個年頭的母親…。那日臨近傍晚時分她便叨唸著要趕車回家,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也曉得自己無法改變她的心意。一路上她唸著還是自己家好,畢竟那個家對她,是她唯一效忠唯一那塊讓他繼續努力下去的屬地啊!

  回家將近一年了。這一年與這位固執到讓人無所適從的母親的相處,還要平衡自己在西方社會習慣的自由和協調時常會發生為了瑣事產生的摩擦。我漸漸學會表面上不動聲色也學到互不吐露心事的老習慣原來是她最舒服的模式後日子好過許多。她既無法感受被寵愛;我只能悄悄的每個月塞給她一些零用錢、或看她缺什麼就先買。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表達一個女兒對於自己母親的感情,因她總是那麼拒絕感情的交流,仍舊不會吐露半點心事的固執作風。

  “妳下班囉!我今天有做梅干扣肉,妳不是說想吃?”我才推開門母親正在院子裡掃地。

  “哦。”我漫不經心的回答,假設著謝謝兩個字對她是否能起任何作用。

  她正仔仔細細把風吹進院子的落葉聚集在一起,旁邊的地上擺放著一盆洗好的小衣服。這幅幾乎每天也都會重覆的畫面讓我已經太習慣這一切由她主導的規律。我不曾知怎麼開口問她是否快樂?或者她的人生究竟是什麼此類的問題,但我真的好奇是不是她也會偶爾疲倦無奈?當我在西方社會見到他們如何培養小孩獨立,再回到東方世界看到自己家裡的另一幕極端活生生上演時,做兒女的我們長大了豐腴了,而父母親們撐著漸漸老去的身體仍然不願意放開他們的家。這究竟是太多的愛使然?抑或他們正在悄悄透露著他們多希望兒女們能守在他們身旁?

  這答案,是一向不善言語表達感情的我支唔的回答不出。

  但我也這才明白守護這個家是她生命裡最重要的責任與負擔,沒有任何其他事物能夠超越。而她,則在這個負擔裡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只曉得每一個今天她是否完成自己的工作。因此她不需要讚美與獎賞,那是她根深蒂固的觀念…成為一個家的奴僕。儘管我們如何說服他家裡可以請一個幫手以便她休息,沒想到這想法對她卻成了最大的侮辱。

  若說她不愛,怎能如此不求回報的付出?又怎能這麼照顧我們到無微不至?

  母親一手撐腰一手掃地、微微彎曲的背影慢慢在我眼前模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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