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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3 21:29   新浪文化

  作者:励信婴

  上大学前的某天,妈妈忽然想到什么,故作漫不经心地跟我说,“你不用告诉别人,爸爸是做什么的。”“那有什么。”我想也不想地回答。“总之不用说啊。”她叮嘱着。

  真可笑。我一个人的时候,又想起这件事。好像是小时候看的那些中学生优秀作文
里、老套之极的故事:一个优秀的孩子,厌恶自己没文化的农民父亲,对谁都不提起他,或者瞎吹一个威武的形象;父亲知道了,默默承受这种最深的伤害。

  不错,爸爸高中文化,是一个电工。妈妈一定是想到了我上的学校,学费不便宜,同学的家庭条件一定是好的,万一有什么攀比,我未必站得稳脚。所以宁可我的背景是个谜,也不想让我受到委屈。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我从小崇拜爸爸。若不是奶奶心疼儿子,爸爸也会上大学,继续他高中时极优秀的成绩;若不是他小时侯生病吃了过多的药,他身体一定不错,就可以在业余时间把日语学完。

  就算他曾经撕过我的练字簿,他自学的书法永远飘逸有劲;就算他曾经打过我,他不可过分贪玩的训斥也没有错过。我翻找家里的旧书,爸爸的笔记本不如我多,笔记却工整十倍……简单而言——我拉上窗帘,打开屋里所有的灯——这全都是爸爸自己设计自己装的,别人的爸爸成么?

  ——我一定会告诉别人的。

  放假回家,孤单了半年,满心希望家人能围着自己团团转。但爸爸还是照旧上班,照旧是两天里只见到一个晚上。妈妈问我:“你没跟别人说过你爸爸吧?”“啊?忘了。好像说过。”

  我撒谎。我没说过。

  如果不是妈妈提醒,我几乎不敢正视自己没有达成的诺言。半年的时间,寝室里各人的家庭状况一个个明了,我却好像被冷冻了。军官、工程师、特级教师、

人大代表、地方上的文化人士……我忽然发抖,我似乎看到了那个让我没有说出爸爸来的原因,那个妖魔。

  我以为,会让人自卑的,一定是金钱。也就是说,当别人炫耀她们的生活消费时,我会暗叹爸爸不能给我;而现在,她们只要说一句“昨天竟然有一个外国人跑到我家,要我爸教他二胡!”我立刻就觉得黯然。

  我上的是艺术学校,自认为是某种形而上的东西。而爸爸显然与此绝缘。为了驱除那个妖魔,我跟爸爸说,有一首歌很好听,写爸爸的,听听吧。这首歌是我没课的时候,一个人在寝室,用两个上午找出来的。我等了三天,反反复复地听歌,歌声越感人,我越高兴。

  第四天,歌正在放,爸爸给我发来他个性的超短短信:我寄带鱼来。霎时间我觉得手腕上的血脉都跳得变形了。我直接按了家里的号,妈惊讶我居然用手机打长途。“你爸爸?在煎带鱼啊。”“不是上学期寄过了吗?我说过不用的!”“我也这么跟他说,可他说北京吃不惯的,又没有海鲜,还是给你寄一点。”我渐不生气,只是还有一些渺茫的希望:“那歌呢?”“歌?什么歌?……哦!唉,你以为他会上网查歌?他怎么搜索还没学过呢。”

  我挂了电话。室友正在看我的相册。“咦,这是你爸爸?”我看过去,爸爸穿着旧T恤,头发稀少,人消瘦。他本来就是一个穿了西装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啊。“他是做什么的?”室友无心地问。我心里一咯噔。南方人和北方人不一样,也许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简单的人,是刚刚开了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而公司的业务正往上急升。

  “他是电工。”说完这四个字,我软在床上,对着照片里的爸爸发呆。那抒情的歌,真是太闹心了。

  又一个假期。这次妈妈做了一个手术。我带了笔记本去,整天在

医院看碟相陪,爸爸则推了一些工作,干坐着陪。妈妈给他找来报纸,他一会儿就看完了,又干坐:什么时候要换输液袋、什么时候要清理尿袋、什么时候流质送来了、什么时候该换药了。

  一天下来,我看得好累。我关了笔记本问:“爸爸,晚上,咳,谁陪夜?”

  “当然我了,你看你能照顾什么。”

  我听了真是不爽:“什么、什么啊,妈妈叫,咳咳,咳我什么、我、就什么。”

  “晚上妈妈还能多说话吗?要叫了才做!”他今天好像特别冲我。

  “谁说的……”

  “你看你咳成这样子,感冒把她传染了怎么办?她肚子开了刀,能感冒吗?”

  我更郁闷了,憋住咳嗽,转身去抱妈妈:“妈——妈妈呀,你要他、他陪,还是我陪?”

  爸爸忽然发怒地拦住我:“看你抱什么地方!——你明天也不要陪了,自己把感冒去养好!”什么征兆也没有,眼泪出来了。我怕妈妈看到,转过头,不去擦,但眼泪止不住地流。爸爸看见了,想把毛巾给我,又踟躇地留下。

  晚上爸爸送我出来到车站,我没理他,但咳嗽却一刻也不停了,一直到上车,都还是用咳嗽回应他的“走好”。

  第二天早上,我在空空的家里醒来。早餐桌上留了一瓶止咳糖浆和两盒消炎药,另有一张纸条:药给你拿来了,今天我在医院,你不用来。一定要吃药!

  开学,又回到了那些伟大父亲的女儿们中间,想到在假期里和爸爸吵了好几次,妈妈都说我们水火不容了,就觉得一年过去,人生都好像复杂了很多。

  那个看过我相册的室友这学期买了一盏漂亮的台灯,灯光很柔和。三个月后的一天,她兴奋地从排练场回来,一开灯,整个屋子都黑了。“你看,灯都跟你一起兴奋。”别人这样笑着说。她则为大家带来麻烦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向喜欢开点玩笑的我不知为什么竟十分激动:“是跳闸了。”这简直像上物理课,我却忍不住这样脱口而出,“我去电工那儿看一下好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穿着睡衣跑下了三楼。

  宿舍楼是男女生混住的,才十点,人不少。我的拖鞋沓沓响,找到了宿管。宿管跟电工说了,然后对我说:“你上去吧,马上就好了。”“我能——”我没说下去,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那电工在门后面,我看不见他,只有跑上楼告诉大家。灯马上就亮了。

  “哇,你好厉害!”

  我还没有顺过气来,笑着答应:“我爸爸是电工嘛。”

  那室友笑着对我说:“我正跟她们说呢,你爸爸是电工,什么都会,你也是。看我,都傻了!”“是啊,不然就算解决得快,总是要担心半天!”

  我不知道宿舍里大家关系好,说话是不是就会有些肉麻,不过,我是真的激动了,整整一个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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