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建斌

　　题记：岁月的光影，如何印下那些曾经的面容；最灿烂的绽放，却凝结成一生一世的别离。

　　即使是傲气比天的胸怀，也要在一瓣剔透的桃花中，抚慰凄伤。当爱成为往事,记忆

深处依旧有鸟鸣，有花香，在演绎着大地倾动，剑落霞飞。

　　母亲，今夜枕着你的泪水入眠

　　今夜，又是无眠！

　　辗转反侧中，从远处传来的曲子徐徐袅袅的飘进了我的耳朵，幽幽的，轻轻的，似在诉说，似在呜咽。跟着我的心开始了颤抖，迅速蔓延直至整个身体，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个石头，浑身的热血产生了莫名的涌动！不光是曲调使我激动，就连那略显苍凉的歌词更是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红尘中

　　浮沉多少个梦

　　到底多少个梦

　　生死与共

　　爱匆匆

　　转眼又一个秋

　　再过多少个秋

　　才到尽头

　　回首半生如梦

　　何处停留

　　住在心里的那个人

　　藏在泪中

　　回首半生匆匆

　　恍如一梦

　　你像风来了又走

　　我心满满又空

　　回首半生匆匆

　　恍如一梦

　　迷梦中

　　化做一只风筝

　　随风漂泊像风

　　在天涯尽头

　　慢慢的，我醉了，沉醉其中并烂醉如泥，但是眼里却多了些许温润，模糊的双眼中又显现了母亲那憔悴的身影。。。。。。。

　　难道，今晚我又要枕着母亲的泪水入眠？静寂的夜里，孤独的声音四处回荡。

　　如果你问我最爱的人是谁，我会说是母亲，是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三生三世也还不完的爱；

　　如果你问我最恨的人是谁，我会说是母亲，是她不让我尽一点为人子的孝心，就匆匆离我而去，而且一去不返；

　　如果你问我最想做什么，我会说是借命，向天再借三十年，我愿减去三十年的生命，还给母亲，让我再陪伴母亲三十年。

　　世事难料，如意者又有多少？母亲的命运是悲惨的，人生旅途是坎坷的，而且注定了一生的坎坷！一直我都不明白，母亲短短的一生为什么会遭受如此多的悲悲苦苦，是上天弄人，还是。。。。。。

　　一切还要从我出生的前三天说起。

　　(一)

　　那是一个秋天的十月份，听母亲说那个秋天很特别，来的很快，不几天树上的叶子就全落了，之后便有了丝丝凉意。 母亲说那时尚在腹中的我很不安静，似乎正预示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这对于一个偏远的农村来说可是莫大的喜事，全家都沉浸在一种欢快的气氛当中。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悄悄的袭来，没有一点征兆和预示。

　　在我即将出生的那几天，生父寻短见死了；于无声处听惊雷，消息传来，母亲悲伤至极昏了过去。此后几翻因悲而醒又因悲而昏死，谁也不可否认母亲正在经历着人世间最悲苦的事情，一边是自己的丈夫撒手人寰，一边是自己的孩子即将出生，无论是谁，何以堪此？更何况感情脆弱的母亲，可怜的人啊，却要遭受如此的折磨，上天啊，你为何这样无情，为什么要和母亲开这种“玩笑”呢？ 三天后，就在生父的丧礼中我发出了第一声啼哭，看着这个一出生就要失去父亲就要遭受苦难的孩子，不知道母亲流泪流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这时不论是谁也会情不自禁的投以同情的目光，掉几滴眼泪。可惜还在襁褓中的我不能为母亲分担忧愁，可能还只会傻笑或者以整夜的啼哭来闹母亲，可后来母亲说，我很乖，从不哭，只会呆呆的望着她，甚至会伸手替母亲抹去长长的泪。我想我的眼泪可能已经被母亲流完了。

　　对于生父我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留恋之处，好象跟我本来就是陌路人。甚至会产生鄙视之情，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即成事实的父亲，就在那最关键的时刻，却撒手而去，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有什么困难不能度过呢？为何这般轻视生命，抛弃妻儿呢？这何以为人夫又何以为人父？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用这话说自己的生父似乎有些过，可是我二十年来的真实感受！

　　母亲跟我说生父走了以后她也不想留在这个世上了，几次寻死都被人拉了回来。一次夜深时母亲放下熟睡的我欲再次出去，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来熟睡的我却爬了起来，伸着双手，双眼盯着她，发出咿呀的声音，好象要她回来。这时母亲触电般浑身一颤，立即跑到床前抱住了我，并发誓要好好活着，不能再让这苦命的孩子失去唯一的亲人了，母亲誓言要把我养大，要我出人头地。那时我只有三个月大。

　　在那个凄凉的夜里，我那毫无记忆的动作居然挽救了决然寻死的母亲，又让母亲为我辛苦操劳了二十年，然后在她不情愿也不恰当的时刻离我而去，再凄美的故事也莫过于此！

　　后来，把泪哭干了的母亲，为了她年幼的儿子慢慢坚强起来，并做出了个天大的决定,

　　决不能让这个苦命的孩子就这样失去父爱，失去应该得到的幸福，她要重新建立起一个家庭。八十年代中期，人们的思想还不开化，这个决定引起强烈的反应是一种必然！各种冷嘲热讽都冲母亲而来，可母亲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自己孩子的幸福，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强大的阻碍当然是来自生祖父祖母，不知多少次母亲跪在他们面前并晓之以理，述说孩子将来的重要性，然而这两位出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老人怎么可能答应呢？“想走？没门，除非我们全死！” 他们太不了解母亲了，母亲是倔强的，决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改变，况且，拿死来威胁连死都不怕的母亲，所起的效果只能是恰恰相反。当母亲抱着我离开那个伤人肺腑的地方时，面对前来阻挠的生祖父、祖母，母亲愤怒了： “你们不为孩子着想，凭什么做爷爷奶奶？我不会让孩子叫你们一声爷爷奶奶的，也不会让孩子来看你们一眼的” 看来母亲是真的愤怒了，为了孩子，丢掉了所谓的“名声”，倔强的走了，头没有回过一次。

　　不难想象，母亲走时的心情是多么复杂，内心是多么矛盾，她多想再回头看一看生父的坟头，多想再看一看已经熟悉的地方啊！毕竟，未来，对于我们这无依无靠的母子还是一个未知数！

　　(二)

　　母亲告诉我，在我六个月大时，我们又有了个新家。新家的主人是一个善良的男人，每天我都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逗的咯咯的笑，并由这个男人哄着入睡，他就是我现在的父亲，是他给了我父爱，是他把我养大成人，是他给了我一生一世也还不完的恩情。

　　母亲走之前总是对我说是我们母子俩坑了父亲一辈子，在父亲年过半百时，在我长大了要飞走时，母亲也要走了，只留下父亲一人孤独地过余下的生活。她要我一定要对得起父亲，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要不然她不会瞑目的，我说我怎么会呢？父亲的恩情我是还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啊！母亲无力的摸着我的头打心底的笑了，也又一次流泪了。

　　以后是日子平静了许多，时间也慢慢抚平了母亲的伤口，看着我快乐的成长母亲脸上也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母亲给了我生命，而母亲的存在却是因为我的存在，所以我就成了母亲唯一的精神寄托，唯一的希望。所以母亲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在农村不干农活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而我却是个例外，不管多忙，母亲都不让我帮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好好学习。

　　母亲是有远见的，她希望我有出息，希望我过上与她不一样的生活，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展翅高飞；

　　母亲也是好强的，她不希望我因以前的事情而被别人看不起，她要我能够成为她在别人面前的骄傲。

　　然而我却不能理解当时的母亲。孩童时的顽皮，不知道惹恼了母亲多少次，也就引来了无数次的皮肉之苦，但我每次挨打之后，都能看见母亲在偷偷的抹泪水，我知道母亲是在心疼我，没有文化的母亲能用什么样的高深理论来教育我呢？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儿时的伙伴都羡慕我，说我像城里的孩子一样不用干活。可我却说当你们玩的时候我是多么想与你们一起疯啊！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不能理解母亲那颗望子成龙的心，还不知道我要为母亲所必须承担的那份责任。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理解母亲，理解这个家！

　　在父母的呵护下我健康的成长着，并上了初中。由于父母的辛勤劳作，家里的生活也渐渐好起来。父亲更是对我疼爱有加，总是说：看孩子那聪明的劲，就喜欢。母亲依旧严格训子，唯一变化的是我懂事多了，不再惹母亲生气了，母亲也从我取的成绩中看出了希望，看出了她的心思没有白费。从母亲与我说话的表情和语气里，我感觉出了我们这个家庭的不一般，感觉出了母亲的不易，尽管母亲从未告诉我什么。就是从这时我知道了我肩上的责任，为父母，为这个不易的家，我要穷一生之力，去拼，去闯。

　　后来，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从此就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朝夕相处的母亲，直至母亲离我而去，也没有好好陪伴过她，更没有为母亲分担过什么忧愁，尽一份孝心，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心如刀割，陷入深深的自责，母亲啊，你怎么就不等着我呢?等着我飞回去的那一天，让我给你端一盆洗脚水，给你垂垂背，听听小时候你给我唱的儿歌。。。。。。可是现在，这些我都无法实现了！

　　高中生活我安然地度过了，尽管很苦，但有母亲的支持，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母亲的微笑，峥嵘岁月何惧风流！我没有让母亲失望，最终考上了大学，拿到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想母亲应该欣慰了，相信母亲连睡觉都会笑出声的。事实也是如此，周围的人都认为母亲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儿子，是个有福人。

　　然而，上天又和全家开了一个不该存在的“玩笑”。我们收到了母亲的病危通知书，好似晴天霹雳，我瘫坐下去，许久没有起来。。。。。。

　　上天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二十年前,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一切都由母亲承担.

　　二十年后,一边是录取通知书,一边是病危通知书,同样需要母亲来承担,尽管还有我,可我又能分担多少呢?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这么多苦难为什么要母亲一个人承受呢?

　　邻里告诉我，平时母亲生活太节俭了,有病也舍不得花钱治,就这样小疾成大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母亲的病情我应该早有预感的。高考前一个月，母亲怕我分心影响高考，就坚持要到城里陪我。那时我就感到母亲身体有点不太对，可无知的我并没有太在意，以为母亲刚到城里生活不适应。可是我错了，错的永远都不能让人原谅！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换来的却是我的粗心大意，假如我那时坚持要母亲去

　　病榻中，母亲哽咽着向我讲出了一切，我早已泣不成声了。 “孩子，假如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孝敬你爸，咱们俩坑了他，你可不能……” “妈,我不会,你放心吧!” 我不敢看母亲,不敢看母亲眼中的泪水,怕我们的泪水会混在一起，怕我们会抱头痛哭,增加悲情。

　　(三)

　　九月份，大学开学了，这也就预示着我又要离家而去了，而且这一次走的更远。

　　母亲你知道吗？我是多想留在家里照顾你啊，可是我知道只有我去上学你才能安心，这也是你的一生的希望啊。

　　母亲，我走了，背起你的泪水，背起你的希望，背起你给我缝好的行囊。

　　母亲你知道吗？当我回头看见你拖着病体站在村头送我时，你知道我的心情是多么复杂吗！这或许就是我们母子俩的最后的诀别啊！

　　母亲，你请回吧，儿子走了，你有病，但儿子不能照顾你了，儿子要到远方去寻找新的生活，去实现你的期盼、梦想。

　　母亲，我走了，你老能原谅我吗？你老能坚持到我衣锦还乡吗？

　　母亲，我相信你，你能，你一定能坚持，一定能战胜病魔，这种精神都是你教会我的啊？

　　。。。。。。

　　来到了大都市，来到了学校，但我没有其他同学对新的生活所产生的热情，时刻想着家里病重的母亲，期盼着会有奇迹的出现。可每次挂电话后，我总发现母亲说话比上次更吃力了。以至到最后我连电话都不敢打了，我害怕，害怕有一天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

　　最后可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当我赶到家时,一切都已晚了,母亲已经离我而去了。

　　母亲啊,你回来啊,再让我看你一眼,再让我跟你说一句话,再让我喂你一口饭,再让我搀着你看一看你辛勤耕作的土地。。。。。。

　　母亲啊，你还能回来吗？我知道你是怕影响我学习才不让我回来看你的，我理解，可你老为什么就不等等我呢？

　　跪在母亲遗像面前，我只能放声大哭。

　　我好恨，恨母亲，竟舍得离我而去。

　　我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挽救母亲。

　　我好恨，恨苍天，竟把所有悲惨的命运全加母亲身上。

　　在家住了几天，不久又必须回学校。正如母亲所说，她走了，我走了，只留下父亲！ 母亲要我报答父亲的恩情，所以，无论如何我必须继续前行，可是没有了母亲的叮咛，就没有了动力的源泉，我真的不知该走向何方，去向哪里！

　　夜间我枕着母亲的眼泪入眠，醒来时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孤独而无助。朋友都说我变了，变的无语了，变的深沉了，或许这是真的，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找回夕日的自我。

　　。。。。。。

　　歌声嘎然而止，惊醒了沉醉在悲痛中的我。抬头看窗外，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了，痛定之后，长歌当哭！伸手抹去满脸的泪，仰天长啸！

　　总以为,时间可以缝补心灵深处的伤口，可以封沉肝肠寸断的记忆，可以让我走出那无穷无尽的悲情。 可是，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诉说着令人悲哀的往事，梦魇中醒来，恍恍惚惚我似乎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伸手向前，才发现又是空空一片，空留下惊魂未定的我泣声不断。

　　人说：故人故事故情只落得一场空回，回忆之前茫茫如梦醒，忘记之后方知梦中还有梦。

　　恍如一梦，可是梦中还有梦，梦魇中醒来，却是痛上加痛。时间，又怎么能抚平伤口，尘封记忆呢？难怪一句看似平常的一句话，一首饱含深情的歌就会让我心中涌起不尽的悲情，让凄清的往事在脑海中重现。 整理了凌乱的思绪，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精神好了许多，明天我还要面对新升的太阳，还要为母亲去努力，取得更好的成绩来回报父亲；我要让那久久未能释怀的哀思化成青烟，徐徐而上，飘上九霄，让它成为我联系母亲的纽带，让它带着我的成绩去向待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汇报。

　　母亲，今夜孩子枕着你的泪水入眠！

　　后记：此值母亲祭日，谨将此文献给母亲和仍在为我日夜辛苦操劳的父亲，愿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够幸福快乐，并祝愿父亲身体安康！

　　岁月如歌，母亲如书，有朝一日，当灵魂不在哭泣，生命不再寂寞，人生有了起色时，我会拿起笔，重新来描绘母亲，把心中的母亲写成一本书，一本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