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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4 23:07   新浪文化

  作者:林修蔓

  这个世界,与其说是让爱或仇恨包围着的,不如说是让各种各样的气味围绕着,也许会更为贴切。

  有人因为某种气味而相爱;有人却因为某种气味而分手。

  有人对某种气味始终念念不忘;有人却千方百计地去除某种气味。

  气味是世界上最微妙的媒介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很多时候都离不开这些形形色色的气味。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碌,从上小学之前到初中时期的大部分时间我都被勒令必须要留在外婆家。

  外婆是从中国顺德县到南洋工作的“妈姐”,母亲是她所领养的养女。外婆家除了外婆以外,还有七八位外婆的同乡。她们和外婆一样都是广东人所说的“梳起不嫁” 的“妈姐” 。

  她们的身上都有一股浆糊混合着樟脑丸的气味。这是因为她们喜欢用煮好的浆糊来把衣物浆得硬挺笔直的,而且又常常在收藏干净衣物的木头柜子里头放置一些据说有除虫功效的樟脑丸子。我并不讨厌这种味道,也许因为我从小就闻惯了。我甚至觉得这种特别的气味很亲切。

  婆婆为我准备的一个枕头上,也有同样的气味。

  久而久之,我就把这种气味等同于家的感觉。

  于是,当1997年我从马来西亚远赴广州求学时,一直坚持把这只小枕头带在身边。因为,这只枕头上的气味隐藏着我对外婆的感情,对外婆家的依恋。当然还有我对外婆私房菜的垂涎三尺。

  人家都说,顺德县的妈姐厨艺很好。我想,外婆就是其中一个。

  外婆煮的咕噜肉,酱油香菇焖鸡,三色蛋蒸猪肉,梅菜扣肉等都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菜肴。在炸得松脆的半肥瘦猪肉上淋上酸甜适中的杂菜芡汁,待猪肉完全吸收了开胃的酸甜酱,一口咬下去时,脆脆的口感加上浓浓的肉脂,混合着刺激舌蕾的酱汁,简直让人难以忘怀……而那厚实多肉又多汁的香菇则是酱油焖鸡这道菜中重要配角,没有它,鸡肉的鲜味和酱油的甜味就无法发挥得淋澧尽致了。另外,层次分明的皮蛋,咸蛋黄,鸡蛋与猪肉蒸成一碟,不但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也咸淡适中,柔软却带有咬劲。至于那一盘经典的梅菜扣肉中,除了吸满了五香八角等香料的五香肉以外,另一个主角就是外婆自己掩制的梅菜,不太咸又不太淡,配着入口即化但是又不腻的五花肉,可送饭一大碗。

  我那条挑食的舌头源自于外婆精湛的厨艺。

  九年在外头一个人生活的日子,总是让味精,人造香料,罐头, 泡面等食物蒙骗了自己的舌头,多次在各地寻觅外婆菜肴的味道却只能叹一声无缘。很多时候,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原来,食物的味道和物体的气味是不包括在内的。

  每个傍晚回“家”路途中,当夕阳一点一点地渗进巴士里头,这个时候我最想念的仍然是外婆衣服上的樟脑味。

  午后时分,外婆喜欢和同乡们坐在

客厅里头沏茶聊天,而我则静静地坐在一角做功课。午后的阳光她们身上缓缓移动,往往让人错觉那是岁月在安抚着她们心如止水的心灵。阳光混合樟脑的气味加上淡淡茶香,我曾在外婆家渡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宁静的午后。

  还有一种气味总是让我的四周弥漫着对外婆的思念,那就是“双妹牌” 花露水和

海棠粉那种浓浓又淡淡的香味。

  小时候我最期待的节目就是每个清晨看外婆梳髻。外婆的头发很少可是很长,平时都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所以一旦下来的时候就感觉特别的长,大概到外婆的屁股上一点点。外婆的头发也特别的光滑,八十多岁了还未完全变白。外婆告诉我这是因为她每天都用“双妹牌”花露水来搽头发。这个牌子的花露水特别好闻。外婆家里头的其他姑婆姨婆都用这个用了一辈子,所以她们的头发都很香很光滑。外婆每次搽头发的时候也会顺便帮我搽一下。我喜欢让外婆抚摸我的头,感觉很舒服,一点也不像理发店里头那个粗鲁的理发师,把我的头当成冬瓜又拉又扯的,痛死了。

  外婆梳髻的时候,时间仿佛走得比较慢。外婆会先提起一撮头发,再倒一点花露水在掌心,慢慢地将花露水抹在头发上…..然后又提起另一撮头发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很轻很慢,可是我从来不会觉得不耐烦。当每一撮头发都搽上了花露水后,外婆就用一只木头做的双面小梳子把头发梳整齐,用黑色塑胶带束起头发,最后卷成一盘套上髻网夹上小黑发夹就完了。

  接着,外婆就会把祝君早安的白毛巾和插在漱口杯里的黑人牙膏和牙刷一起放进盘底画着花草图案的洗面盘里头,拿到屋后对着大街的露天白色洗脸盘去洗刷。首先装一盘水在洗面盘中,再用白色的小毛巾沾水扭干抹一把脸。然后才开始刷牙,外婆的牙都是假牙,晚上睡觉时,她会把假牙放在洒了牙粉的一杯水里头,早上拿出来刷一下。把假牙放进嘴里,再漱一漱口就好了。

  有时,外婆心情好,或一会儿要去菜市场买菜,就会拿出一个画着女人面孔的盒子,盒子里头有一块硬帮帮的白粉,气味很清淡。外婆用它来搽脸和颈项。

  后来,我尝试在香港寻找“双妹牌”的花露水,找了很多间百货公司,都说不卖这个了。终于有一次,让我在马来西亚某个小镇的一间杂货店里头,找到了一瓶,还有五盒海棠粉。我告诉老板,我全要了。老板说,再要也没有货了。

  拿回我住的地方,偶尔在头发上搽一点,在耳后搽一点。那种感觉就是,家离我更近了。有一次,朋友在我身上嗅到这两种味道,觉得很诡异,以为回到了50年代。当我告诉他,那是我外婆的味道,他脸上露出害怕的样子。我知道,从来不化妆,不用任何

香水的我,这一次凭着这股古老的味道已足以考验出一个男人的本性。也许,是已过世九年的外婆在提醒我,男人都贪香厌旧。

  我与外婆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头,这些浓的淡的气味总是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我的童年因此变得古老而沉稳,甚至带一些迟暮的气氛。这种气味和外婆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对我以后一个人在外头的生活起着重要的影响。

  许多年来,我总喜欢在衣柜里放一些樟脑,我用盘底画着花草图案的铁盘养了一只乌龟,我只用黑人牌牙膏和写着“祝君早安”的小毛巾,我感冒时只喝“何人何” 凉茶,盖一厚被局汗就会好。

  我还喜欢听粤曲。最喜欢“帝女花” 。

  爸妈常说我是“老人精”,说话行事老气横秋。也许因为我的童年让外婆的气味熏老了。

  总觉得,岁月,常在我们不知觉的时候,在空气中隐隐散去。细微的流动仿若地球的自转公转,轻微得让人无法察觉。

  只有各种各样的气味,偶尔不经意地像羽毛般拂弄着我们敏感的记忆…..

  气味可以是一个珍贵的回忆,甚或是一份永远牵动着我们的亲情。

  实际上,你我都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嗅觉系统中保留了这么一块独特而又无法轻易舍弃的神秘花园…….当连记忆也欺骗我们时,气味永远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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