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丽娜

　　整整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下来。清晨打开门，屋外完全成为雪的世界，白茫茫一片。这是在北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她是非常喜欢雪的，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她都起的很早，这样就可以看到白茫茫的毫无瑕疵的雪了。

　　“妈妈，妈妈！”小女孩大声的喊着母亲，“怎么了，怡军？”慌张的母亲从屋里跑出来，担心女儿出了什么事。“这里，”女孩因为激动说话有点结巴，指着前面一个小被褥，“这里有一个婴儿！”多病的母亲上前去抱起那个雪地里的婴儿，摸摸她的小脸，“还好，她还活着。”母亲庆幸地说道，一颗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女孩走上前来看着这个被子里的婴儿，她的身上除了这一层被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脸已冻的通红，脸上明显留着哭过的痕迹，这寒冷的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把她抱回家吧，妈妈。”母亲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毕竟自己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几亩地又没有别的收入，自己常年生病已经使家里负债累累。如果再添上这么个小孩，往后的日子将不堪想象，但最后她还是决定把这个雪地里的孩子抱回了家。如她所料，日子的确过的很艰难，但这一家人仍然感到很欣慰，因为她们的小女儿正在一天天长大呢。

　　养一个孩子是非常不容易的，尤其是收养的孩子，像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落后的再也不能落后的小村庄。况且父母都已年过四十。在城里，四十多岁生孩子很正常，可是在那样一个年代，农村里的人从小在土地里长大，过了四十，一生的力量也就差不多全都在地里耗尽了。母亲早已没有奶水了，孩子哭泣的时候开也只能用红糖水充饥，那已经是很奢侈了。纵然现在看来是那么不可思议，可是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的。那年头的辛酸，也就只有这一家人才知道吧。

　　钱是那么的珍贵，没有钱什么都没有。为了给孩子买吃的东西，母亲已经拒绝再吃任何药。夜里婴儿哭泣的时候，母亲都要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给婴儿喂饭。

　　“怡军啊，你出去找点活干吧，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啊！” 无论怎样，婴儿只吃饼干和喝红糖水都是不可以的。母亲望着怀里面色菜黄的小女儿，担心的对怡军说道。年轻的姐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又担心母亲的病情，因为已经断药数日，最近又经常发作。父亲每天都要在地里干活，家里的事帮不上任何忙。万一母亲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呢？

　　最后，怡军还是听了母亲的话出去打工了。十七八岁，在农村，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谁不希望自己能够穿的漂漂亮亮呢，可是姐姐没有，她全部的青春都花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为了挣足妹妹的奶粉钱，她什么都舍不得，她十八岁便说了婆家，这在农村并不是太早的，许多女孩十五六岁就都找婆家了。每逢过节，婆家给的钱也都给我买了奶粉、白糖、饼干。每个月回家都会给这个孩子带上满满一大兜婴儿用品，这样一个月内挣的钱就所剩无几。

　　她把自己所有的美好都给了这个孩子。当她的同伴们穿着漂亮的新衣服逛商店的时候，怡军大概还在那破旧的窑洞里烧砖吧。

　　也许是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吧，也许上天突然良心发现。还好，孩子小时候并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当然那个孩子就是我。

　　岁月一点点消逝，慢慢的小女儿长大了，可以上学了。但学校离家是非常远的，每天都必须由家里的人接送。姐姐便找了一个可以每天都回家的地方做事。这样每天就可以接送妹妹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是很有体会的。当上小学二年级时，我已经懂很多事了。我知道姐姐每天从单位到这里需要绕好多路，然后再回家，对姐姐来说其实会很累。姐姐越是这样心甘情愿，我越是感到不可以。于是在我的哭闹中，家人终于同意我自己骑车走。开始家人都不放心，姐姐经常跟在我后面。这样也并不能给姐姐减轻多少负担，她仍然要走那么多的路。于是在她多次看到我骑车没有任何危险时，我强烈要求姐姐不要再跟着我。后来，姐姐便在那条学校与她上班的那条路汇合的地方等着我，我们一起回家。

　　当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迁到了离家更远的小镇上。那样就必须住校，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虽然有时会很想家，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外面要比在家里好很多。这样不仅可以减轻父母还有姐姐的负担，而且可以不受村里大人、小孩的冷眼。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学会了自己独立生活，独自应付生活中的各种事情。

　　由于我的身世，在学校里我经常成为谈论的对象。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有奇怪或是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如果她们不直接的指着我大声囊囊，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了。有一次那个和我同村的女孩，直接指着我，对全班同学说：“瞧，这个没人要的弃儿！”然后全班同学都看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我曾一度很害怕她，因为我不愿她提起我的身世，但她每次都拿这件事来消遣我，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世，当然也是拜她所赐。但尽管如此她让我受尽委屈，我还是没有说什么，一则学校里几乎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她是班里的班长，同学们都巴结她。二则可能是因为我的性格所致，只要不过分把我逼急，我一般都不会反抗。可这次我真的是气急到点了，我是一个人，她们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一个怪物似的对待我，那情景现在想想都令我心有余悸。我实在忍无可忍了，我愤怒的拿起一块大土块，向她扔过去。很快她头上的血流也来，不一会儿，便染红了她的上衣。同学们都惊慌的大声喊叫起来。老师迅速赶来，把她抬到医务室，及时的止住了血。后果很容易想象，老师是非常疼她的，老师的偏向令我无话可说，当班主任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我本想试图解释的，因为她一直在问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给我一个理由”，可当我真正要解释的时候她却更加愤怒的吼到“你还挺有理的，犯了错不思悔改还烂扯什么理由！”当天她就把我赶回了家。

　　我不敢直接回家，我不是怕家人打我，而是不想让他们伤心难过。如果我不说出事实，他们会以为我是一个坏孩子，只会打架惹事，不知道学习。而我说出事实，他们一定和我一样难过，或比我更难过。我从一个地方逛到另一个地方，四处游荡着，直到天黑时才回到家。家人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我撒谎说学校放假。

　　晚上我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了姐姐，我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姐姐只是静静的听完，出乎我意料的是姐姐并没有骂我，更没有打我，其实现在我都不知道姐姐生气是什么样子，因为我从没见她发过火。姐姐答应明天带我去见老师，我很开心，那夜我很安心的睡着了。半夜醒来时，我发现姐姐还没睡，我看到她脸上满是泪水。

　　现在我已长大，在学校的成绩每次都排在全级的前三名，而当年那位比我学习好很多的小班长，已经默默地退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我不知道当年我那位班主任还是否记得她曾在办公室里狠狠的批评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并且很坚决的不要听从学生的解释，也许她已经忘记了吧，可我还记的，因为她和那些小学生一样，并不理解我，同时很深的伤害了我，当时我曾一度陷入过迷茫，小孩子笑话我，是因为她们不懂事，那大人呢，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他们萎靡枯燥而又麻木的心带来一丝所谓的快感吗，而他们为了这一丝快感不惜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吗？这些事我每时每刻都会想起，纵然我并不经常想这些已逝去的往事，但很明显它们已深深刻入我的脑海里，虽然沉积在某个角落，但却是永远都抹不掉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在这里都是半年回一次家的。学校规定每两个月内家长可以到学校看望自己的孩子。那是第一次家长们要来看孩子的时候。放学后，我站在楼道口，几乎所有学生的家长都来了，亲人相聚很多人都哭了。我并不期盼我家里会有人来。母亲是决对来不了了，多年的肾病已使她受到太多的折磨。现在地里正收割麦子呢，父亲也会很忙，一个人干全家的活太难为他了。这么远的路，太劳累了，天气又很热，不来会更好，我心里这样想着。转身回到教室，蹲在桌子底下看书，这样比较安静一点。

　　“张梦桐，有人找。”

　　是谁找我呢？当我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姐姐，一路的奔波，使她出了很多汗。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我姐姐真的是很漂亮，吃了很多苦，但仍然看不出是个那么能吃苦的人。

　　“姐，你怎么来了？” 这时候姐姐才刚生完小孩五个多月，本是应该在家人休养身体，照顾婴儿的。我真的没想到姐姐会来。七十多里路啊，姐姐柔弱的身子，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是怎么来到的，是不是从天刚刚亮就从家里走的呀。

　　“我来看你呀。”姐姐说的非常轻松，仿佛一路赶来是件很容易的事似的。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拿了几套衣服，现在天越来越热，多带几件衣服可以替换一下。”说着从车上解下一个大麻袋，我知道里面是西瓜，半麻袋啊，足足得有七八十斤吧，姐姐你怎么弄的动呢？

　　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是啊，天真的好热啊，我去洗把脸。”我不想让姐姐看到我脸上的泪水，迅速跑向水池边，打开水管，使劲搓着脸，希望该死的泪水不要再往下流。可是它就像断了闸的水流一样，止不住的往外涌。

　　好不容易止住了，我装作满不在乎的关上水龙头对二姐说：“姐，你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小凯还在家里呢，时间太长他会哭的。”

　　小凯就是我姐姐刚生的孩子。为了来看我，竟然把那么小的孩子放在家里。

　　“那你快回去吧。否则小凯要找妈妈了。”

　　“嗯，那我走了。要注意身体，不要乱惹事啊。”姐姐临走时又再三嘱咐。

　　“知道了，姐。”

　　当姐姐走了几步刚想上车时，我再也忍不住：“姐，你以后不要来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姐姐冲我笑了笑，转身骑上车走了。我的泪再也无法抑制的流出来，你就尽情的流吧，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阻止你……

　　后来的两年里，姐姐仍然继续在学校规定的日子里来看我，无论我说什么都阻止不了。我知道，除了好好学习知识，好好学习做人的道理，塑造一个良好的人格，我没有别的方法报答我姐姐。

　　那一次，我和姐姐在闲聊的时候。二姐无意间说出我小时候的一个故事。那时，我才十几个月吧，也就是姐姐刚说上婆家那时候，有一次姐姐在集市上碰到了她刚说的对象，也就是我现在的姐夫。那时，她才十八岁呀，见到姐夫也很害羞，不好意思说话。而我姐夫呢，正好买了几个很大的桃子给他姥姥祝寿。就塞给我姐姐一个，姐姐说那天她拿着那个桃子，立马就想到要拿回家给我吃。往家里走的时候，看着又红又大的桃子，放在鼻子上闻闻，真的好香。真的好想吃一口，但心里垫记着我，虽然吃的欲望很强烈，还是克制住了，回到家我正坐在大树下

　　和妈妈玩。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吃桃子，姐姐说那次我真的吃的好甜哦。我知道其实这个桃子应该姐姐吃才是当之无愧的。

　　我真的好爱好爱我姐姐，从小到大，都是她在帮我，教导我，为我操劳，为我牺牲，她对我的爱一点都不比妈妈少。所以我就好像有两个妈妈一样。所以我并不会为我的身世感到什么不幸，因为我真的很幸运哪。我有时会想，我的生母抛弃我是对的，否则我怎么可能遇到这么好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呢。她把我抛弃，我的生命却因此拥有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有那么多人爱我，疼我。我失去了我的生母，但我拥有了两个更好的妈妈，我的姐姐也是我的妈妈，因为她对我的爱对我的关心和妈妈一样多，对我和小凯的爱也一样多，甚至比小凯还要多，这样一个几乎全部为了我的人，我不称她母亲，我称她什么，虽然她仅比我大十六岁，但在我心里她却是我的母亲！

　　而在烈日下，一个女孩抱着一个桃子为了给妹妹吃，急急往家赶的画面在我心里便成了永恒。

　　以此献给我最爱的姐姐——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