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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4 23:49   新浪文化

  作者:袁敏敏

  (1)

  大学和如今的工作都不在家乡,这是合我心意的。似乎命运一开始就注定,我是一个不恋家、不想家的孤独人,总渴望自己四海游走,即使累了,也要靠在远方的云朵上,寻找
慰藉。

  母亲很担忧。如何让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让近二十年牢牢锁在身边的儿子,去在她看来是不可设想的山城重庆读书?这是一个多大的难题?这题的难度,即使今天的我仍然不可设想。而我终究还是去了,带着我稚嫩的诗篇上路,在陌生的人群中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即使孤单,也是自由的孤单,是幸福。我这样对自己说。

  一个单身者需要

  这条街。行走将带来陌生

  暗色的大理石贴面的墙壁

  是的,银行,高大而阴森

  那里有另外的世界,可以

  纪念故旧的情爱、欢愉

  一闪而逝。街上砍去枝桠的梧桐树

  仿佛确定的坐标,没有句点

  (《陌生的街》)

  (2)

  那四年,母亲没少和我磨嘴皮子,我明白她期待什么。当考研意外落榜,在许多人忙毕业、忙欢庆、忙离情别意的五月,我却踏上了找工作的末班车。母亲在电话那端焦虑的声音,已经让我心中不安,而一向乐观镇定的父亲也有些急切起来,让我更觉察时间的紧迫,心里不免也有些慌了。于是,我一面安慰父母,一面也决定要出去碰碰运气,毕竟到学校招聘的单位已日见稀少。

  “五一”黄金周,出行的人特别多。我走上重庆火车站站台的时候,似乎就意识到这是一场赛跑,便用手压住背后的背包,大步往前冲。时至今日,隐约还能听到自己那时粗大的喘气声;我想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明白一个人的前程,在“饭碗”面前的渺小程度了。

  坐上火车,终于闲下来,想想目的地浙江普陀还远在千里之外,不由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起来。当周围的嘈杂在夜色里平息以后,寂静变成一个空旷名词,让人找不到它的边缘。此时,火车运行的“咣当”声,犹如冲不出大铁罐子的孙悟空,让人愈发焦虑而感伤起来。在火车上的第二个夜晚,列车竟突然抛锚了。广播里通知:前面一段铁轨出了问题。这一停就是近三个小时,将我反复推敲的行程计划全部打乱了。我心里琢磨着,这三个小时,全国又少了多少就业岗位呢?这样无聊的想法,不过和自己开玩笑了,却又是如此真实。

  (3)

  从杭州站下车,没顾上吃中饭,我便直奔长途汽车站。但当公交车七拐弯、八拐弯地将我在一个大得夸张的十字路口放下的时候,我不由傻眼了——这里根本没有长途车站的招牌。公交车站台的对面有个小窗口,窗口下竖着一块小黑板,写着一些汽车的发车时间,我一问,“下午六点半有去普陀的。”现在是正午啊,难不成我要等半天,然后在深更半夜到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陌生地?再看了眼小窗口,这如何是杭州汽车东站啊?我立刻换个方向,走到公交车站头的斜对面,终于看到一个略比巴掌大的箭头:“汽车东站”。

  一路奔跑。车站人潮汹涌,售票窗口出奇地多又混乱,于是打听、寻找、排队,我好不容易买到了两点多去普陀的加班车的票子。捏紧车票,我挤出大厅,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电话回家。此刻我的手机因为电池板漏电,已经没电快一天一夜了,我和所有人断了联络。我草草告诉父母我的情况,便想车站该有手机充电的地方,岂料型号不符;又和服务台的小姐商量,能否借个电源插孔,可惜她们并没有空余的。无奈,我先买了根寡淡无味的老玉米,大口啃起来,安慰我的辘辘饥肠。这是我的中饭。面对生存压迫的人,不过是只动物呵。

  (4)

  加班车的司机似乎对路线不是很熟悉,一路上开得很慢,眼看天黑,车才到北仑渡口。那会儿,渡口已排起长长的队伍,我内心焦急:太晚了,单位还会有人来接待么?没人接待便要自己找旅店,而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有旅店都还不知道呢。许久才上渡船,漆黑一片的海上,我盼望着岛屿的轮廓。

  车从定海车站出来,直奔终点站沈家门,已是晚上八点多。一路上除了路灯,似乎再没有多少华彩的灯光,心中竟担心车会不会在某处荒郊僻野,将我像卸货一样卸下?现在想来,独自在外的毛头小子,已有些乱了方寸了。那些可笑的想法竟如此强烈地影响过我的情绪。

  到沈家门车站下车,已经过九点。车站斜对面就有旅社,却在晚上九点多就已没了单人间。恰巧遇上一个出差的军官,便和他合住了一个双人间。这种地方,这种时间,能和军人住一起,似乎也是莫大的安慰了。虽然也神经质似的一度怀疑军官的身份,但看对方年纪轻轻,眉清目秀,自己又无钱财,终于安心睡了。睡前终于可以用手机和家里人及单位的一位领导联系了一下,才感觉自己从外星球回来了。

  次日起来,退了房间,在路边食店要了一碗红枣粥和一小叠酱瓜,味道清爽而细腻;我吸着海岛略有些清冷的空气,突然发觉生活的幸福如此简单,又发现幸福之余,人生又必须承受那么多的东西。

  早晨确定在一个岛上,遥望大陆

  白茫茫的光景,收缩到被窝里

  退了房间,我去喝小米粥

  很香甜,正好抵住这会儿清冷的空气

  可以怀念过往,身材单薄

  一小碟酱瓜,脆生生的

  象十七八的年纪,碎裂之后

  顺食道一路往下,不见踪影了

  (《屋子里不会再有人来了》)

  (5)

  面试出人意料地顺利,当天下午就签了约。当晚在单位临时安排的寝室住了一宿。次日决定先回家看望一下比我更心焦的父母,之后再返校。于是兴冲冲地再次上路。当临近家乡南通,我站在渡轮的甲板上,望望混浊的长江水,绵绵不绝,心中不禁感慨自己的路途:

  一路车船。方向变换中细微的角度

  最后转向自身。这也是沉默的指向

  我把一年的行李放上甲板

  翻腾的长江水,风尘积淀下去

  绵软的帆布包一点点塌陷

  而尚轻的年纪浮在水面,有些害怕

  无处刻舟,更无处求剑

  长江北就是故土,到处

  是乡音不改的故人。脚步匆匆

  跨不过许多堆积起来的言语

  我在冷风里站一会,靠近的树

  才有不能触摸的距离

  恍若六十年后耄耋

  一碗豆浆打翻在地。清白的早晨

  有手杖支起腰杆,远望

  南岸陈年的风水。人在灯火里

  (《路途》)

  一路走来,我这一生中真正宝贵的,可能就是那些路途中的经历吧。在母亲又喜又悲地说:“担心的吧,瘦了”的时候,我已经明白自己那些不假思索的抉择,明白冥冥中我奔走的运命,人奔走的运命。我并不后悔,只是歉疚地对母亲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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