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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钱(qian)

http://cul.sina.com.cn 2006/03/05 00:02   新浪文化

  作者:孙洪海

  七月的大西北,上空常常是响晴响晴的,天蓝得耀眼,太阳热得烤人。彤彤和妈妈走在刘家峡水库大坝下面的河道边,看着翻花卷浪的激流,从黄河第一桥下湍湍流淌,也难消身上那种让人发躁的热气。彤彤是个桀骜不驯的女孩,可谓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她有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长得秀气,肤色很白,又爱打扮,浑身上下透着阳光、朝气,走到
哪里都招风,都有很高的回头率。彤彤的妈妈是个连吃低保的条件都不具备的老太太,虽然也干净利落,可她被苦难生活折磨走形的身材和那张已让高原阳光晒出来的黑脸,已不再有诱人的魅力,这母女俩走在一起真是互为对衬,彤彤越加妩媚,妈妈越加沧桑,尽管妈妈腰杆僵直、走路费劲,能陪女儿走这一段路还是很开心,彤彤从省城回来没几天,又是回来向妈妈“借”钱的,生意有了起色,她想租一套房单住,顺便还拿走一套行李。尽管妈妈为生计为女儿奔波了几十年,头发已花白,上身连累带病都已佝偻成30度角的前倾,睡觉时都无法伸直腰身,妈妈还是连说带笑的坚持着把女儿送到车站,只要女儿顺心,她比什么都高兴。彤彤这次回来也显得特别乖,知道疼人,说些关照妈妈的话,还讲些有趣的见闻,跟妈说笑逗妈开心,这是以前少有的。尽管彤彤照样拿走一些钱,妈妈依然高兴,妈妈觉得女儿真的长大啦,前不久彤彤还确定了男朋友,解决了妈妈最惦记的事,当妈的能不高兴吗?特别是想起这几年女儿闯世界的艰辛,每每回来都要跟妈妈莫名其妙的哭一通耍一通,问她咋地她啥也不说,一想起这些,妈妈的心就发紧就往一起纵。彤彤这次回来就没再耍,让妈妈的心情格外轻松。难怪妈妈坚持把彤彤送到车站,小公汽在日光下待客迟迟不走,妈妈也不肯离开,站在小公汽的车窗边,任凭太阳曝晒,跟坐在里面的彤彤唠个没完。彤彤告诉妈妈,等把租房收拾好,就接爸妈过去住,这话真是让妈妈千年等一回,听完眼泪都转出来啦,小公汽终于要开啦,彤彤探出身子在妈妈的脸上亲了好几口,这个洋式子把妈妈弄得泪眼模糊,汽车开动了,彤彤又打来一个飞吻,还甜甜地喊一声“妈啊,等我电话!”彤彤妈妈目送小公汽走没影儿,才转身回家,是哼着歌儿漾着笑走回去的。这些情景不是拍电视也不是演电影,这是去年七月初发生的真事儿。特写中的“妈妈”就是我苦命的妹妹秀英,一个只身闯荡大西北的东北女人,她一闯就是三十来年,这三十来年她不知吞咽了多少杯生活的苦酒,生活刚刚有点甜滋味儿,她又遭遇了更大的不幸……

  彤彤走了不到一个星期,家里终于盼来电话,电话来得很早,老两口还没起床,电话铃就响起来了。浑身是病的妹夫刚想去接,听筒已被妹妹秀英拿起来,妹妹刚想嗔怪彤彤电话打来的太早,话筒里却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男人自报家门,说出自己某区某局的刑警身份后,便以冷漠的职业口吻询问了妹妹的身份,然后就直截了当告诉妹妹:彤彤出事了,家里赶快派人到刑警队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妹妹没听完刑警后面的话,惊恐万状地大声叨咕两句,就摔下电话听筒晕过去了。患矽肺病的妹夫,让激素弄得浑身浮肿,像气儿吹得一样,行动起来极其不便,且不说气喘吁吁,胳膊腿儿都不像自己的,根本就不听使唤。妹夫慌手慌脚,连喊带叫总算把妹妹唤醒了,“赶快走,赶快走,看看彤彤到底怎么啦?”两个“老弱病残”像丢了魂似的,简单收拾一下,连早饭都没吃,就打车奔向了省城。小面包车在车辆稀少的油漆路上疾驶,他们还觉得慢,不断催促“求求师傅,再快点儿!”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汽车终于把他们拉到要去的刑警队,接案人员很快把他们带到一家

医院,他们终于看到了已躺在太平房里的女儿,残酷的事实像一根粗大的闷棍猛击妹妹的脑门,这如晴天霹雳的噩耗,让两位风烛残年的人无力也无法承受。“彤彤,你咋走得这么早,你让妈咋活呀”“妈那儿对不起你呀”妹妹一声声撕心裂肝地嚎啕、声嘶力竭地呼唤,催人泪下、感天动地,多日不见云朵的省城,竟下起潇潇细雨,似乎是苍天在为其恻隐、为其不平,倾诉对此事的同情。妹妹开始歇斯底里,他水米不进、风雨不惧,一会儿唱一会儿跳,清醒过来就是一番自责,数落自己不该“这个”不该“那个”,无限的悔恨,满腹的歉疚,生活往事的碎片,在错乱的记忆中,猛烈撞击她流血的心扉。

  妹妹是因禁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一时头脑发热,抛弃了身在农村的男朋友,跟一个北京“老知青”跑到大西北来的。妹妹走进“老知青”的生活,先后有了两个女儿后,生活每况愈下,吃上顿没下顿,日子难以维系。妹妹农村户口,没有收入。“老知青”自己揣着工资经常在外酗酒,不愿回家老往外地转悠。妹妹找他计较,他不是不理就是拳脚相加,令母女三人难以生存。在妹妹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老知青”单位治安科的同志主动帮忙,给她办理了

离婚。那是一个夏秋之交,妹妹被净身出户,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趿拉着一双露着脚趾的破布鞋,抱着一个两岁的,领着一个四岁的,带着这两个任事不懂的孩子,开始穿街走巷乞讨。沦落到这一步,妹妹在家当姑娘时做噩梦都不会想到。好在季节将就人,晚间无处安身就夜宿街头。有一天早上,她领着两个食不果腹的孩子走到黄河岸边发起呆来,他看着从刘家峡水库里泻出来的碧绿黄河水,卷着雪白的浪花汹涌远去的样子,她有一种渴望,想跳进去喝个痛快,直到把自己喝死。生活把她逼到这般境地,她想到死。尽管她知道发生的一切“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还是想一死了之。她徘徊了许久,在她“一念之差”即将形成时,两个饿着肚子的孩子的哭喊声把她唤醒,她两眼无神地看着一双女儿,面前一片迷茫,在偌大的世界里,她找不到自己能走的路,她真地感觉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儿。当她蹲下身来,无力地将两个女儿搂进臂弯时,两个像待哺小鸟一样的女儿,向她期盼的小模样打动了她:多么可爱的女儿啊,自己如果走了,她们怎么办?不行!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就是讨、就是要,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把两个女儿拉扯大。妹妹心里有了主意,身上也似乎有了劲儿,她带着两个孩子奔向火车站,她想向新疆流浪,去那个没有熟人影儿的地方去讨饭。娘仨没有车票,几经周转连挤带串,终于挤上去新疆的火车。火车在西北高原疾驰,车窗外没有什么诱人的景致,同车的乘客不时把可怜的目光扫向妹妹母女三人,有些好心人还拿些小食品送给彤彤姐妹。有一对来自北京的夫妻特别喜欢性格外向的彤彤,不时地给她送糖送果,夫妻俩想抱她,她也不眼生。想不到这对夫妻跟彤彤混熟后,把妹妹叫到一边,给妹妹看了他们的身份证件后,告诉妹妹他们没小孩,想领养彤彤。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妹妹很惊愕。妹妹看那对夫妻很面善,相信将来亏待不了彤彤,心里一时冲动,就把彤彤交给了人家,无知的彤彤还笑嘻嘻地扑向那对夫妻。不愿吱声的小女儿此时意识到什么,“哇”的一声哭起来,死活不让姐姐走。坐在妹妹周围的乘客知道这个情况后,纷纷指责妹妹:“你这个当妈的,心够狠的”“你养不起就别生啊”。听到众人的谴责和小女儿的哭喊,妹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有多苦,可他们懂得母爱呀。妹妹泪流满面、强作笑容,对北京夫妇说“不行啊,我受不了”,然后就把彤彤牵了回来。面对同旅的舆论,妹妹无心再往前行,她下了火车又往刘家峡返。她想起一个好人来,他想去试试他。

  前几天,妹妹讨饭路过他家门口时,他给了很大的接济,妹妹感激他、忘不了他。妹妹知道他死了女人,现在是父子相依为命,还知道他现在是病退在家。为了两个女儿的生存,妹妹使出从来没有的勇气,找上门跟他谈,要和他“二合一”。他知道妹妹的想法后,主动介绍了自己因矽肺病病退,犯病时啥也干不了等等困难情况,他说自己很想找个人照顾这个家。只要妹妹不嫌弃它可以考虑。两个人是同病相怜,一拍即合。几乎走到生活绝路上的妹妹,很快就找到栖身之所,开始了新生活,她很感激这个好人,这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情。打这时起,妹妹就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两个女儿受委屈。好人王先生收入不多,一下挤进来三张嘴,虽然家庭气氛浓了,可有出的没进的,不是长久之计。妹妹再婚不久,就和王先生商量,自己出去做点小买卖,多少挣点儿,好补贴家用。王先生很支持妹妹的想法,一下拿出几百块本钱让妹妹安排。妹妹上街仔细转了转,最后选择了容易存放的干果生意。刚开始,妹妹是游动生意,哪人多往哪去,起点早贪点黑,腿儿勤点儿,一天有十几到几十块钱的收益,让妹妹高兴得了不得,她自己能挣钱养家啦,尽管有时被工商和税务人员撵得满街跑,尝到生意甜头的妹妹却上了瘾。为了多挣几个钱,妹妹常常空肚子出门,饿肚子而归。这样她不能在家做饭伺候家人,渐渐地把家务事交给了王先生,来了个家庭角色大反串。不管如何家庭生活宽裕啦,王先生也乐在其中,刚开始妹妹吃饭王先生去看摊儿,到后来顿顿给妹妹去送饭。妹妹生意做熟了,思想也有了变化,她认为只要有了钱,一切都不用愁。她吃过太多无钱的苦,也真真地尝到了有钱的甜。她有了钱手脚也变得大方了,时常给几个孩子买这买那,还不时地发一些零用。孩子们一个跟一个长大了上学了,妹妹不能接送孩子,也不能张罗午饭 ,就给些钱让孩子自己支配,继子那份总是宽裕的,给彤彤的零用钱里是带着小女儿那份的,妹妹每次给钱都要嘱咐女儿彤彤“别都自己花了,要照顾好妹妹。”从小就一堆心眼儿的彤彤,当面总是答应好好的,掉过头来就和妹妹玩心眼儿,或独吞、或克扣,总之,没有足斤足两“照顾妹妹”的时候,说她是“人小鬼大”一点儿不屈。彤彤把妹妹管得挺严(到如今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啦,说话办事还像个猫儿似的),而她自己却成了花果山的孙悟空没收没管儿。彤彤在妈妈的经济保证下,沿着这种性格路线越走越远。小学快毕业时,彤彤性格已放纵到没人能管的地步。无论在校在家她都是“老大”。妹妹没把女儿彤彤的情况看得太重,她为了不影响生意,拿了一些钱把彤彤送回东北乡下老家去读初中。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当回事儿去管她。彤彤在乡下的情况可想而知,学习上不着调,钱花没了就写信向妈妈要。一晃三年,钱没少花,学无所获,交了一些“哥们儿”“姐们儿”就拜拜啦。再回到刘家峡,回到家里,在生理上说,她已是大姑娘了,在心理上也有许多变化,心浮气躁,啥也干不下去,分文不挣,却成为家里第一“大消费者 ”,不是跟妈妈要钱买穿买戴,就是让妈妈给她拿钱去旅游。妈妈从来没有拒绝。彤彤花钱如流水,千八百块钱说没就没,她根本就不懂“盘中餐”的“粒粒皆辛苦”。她更不体会妈妈生意上的辛苦,甚至还瞧不起妈妈的小打小闹。她在外面游逛了几年,先后去了北京、西安、成都、玩了云贵、广深、港澳,玩得差不多了,又回来跟妈妈要钱想做生意,说要去成都和几个哥们儿合伙开网吧,张口就要一两万,妹妹尽管没有痛快答应她,结果还是给她张罗齐了。妹妹千辛万苦挣来钱,供女儿吃、供女儿穿、供女儿玩、供女儿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让女儿再吃自己吃过的苦。她无论如何也意识不到,是自己拿钱为女儿铺出这条人生路,让女儿走向了死亡之谷,彤彤死在一个在网吧生意中结识的朋友手中,他因得不到彤彤的爱而下了毒手……

  面对女儿冰冷的遗体,妹妹会想很多,但妹妹绝不会也不可能,在自己走过的路上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条理缕析地查因找果。妹妹用汗水、心血、金钱甚至是生命去呵护彤彤,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伟大的母爱,不该挑剔。但我还想说,假如妹妹不把钱看得那么重,不让彤彤在钱上那样得寸进尺?彤彤可能走出另一种生活的路,不结交那些“哥们儿”,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果。妹妹对待“钱”字的偏执,让我思考很多:让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孟郊的“慈母手中线”的“线”字,妹妹拼命去追求的“钱”字与“线”字仅有半字之差,各自的作用却别如霄壤。孟母手中的一条线,却系住孟郊的一颗心,那线是母亲的心肠,是阳春的温煦,是真挚的情、纯朴的爱,最让儿女魂牵梦绕、激人奋起、知恩图报。而妹妹的血汗钱换来的即使不是这噩耗,也会诱人贪图享受、不思进取。我不想去历数那些叫金钱绊倒的高官大员,我只想说“寒门出孝子”对百姓永远的受用。

  是啊,尽管如今已进入发展经济的时代,但我们仍需要完善的人格,我们需要金钱,更需要情感,情感是人格的原动力。我想对妹妹说:你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丢掉“慈母手中线”,捡起来吧,捡起来吧!快给小女儿送去“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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