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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左或者偏右(三)

http://www.sina.com.cn 2003/12/31 16:31   北京文学

  作者:孙 瑜

  十一

  看来我必须让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才能做到彻底忘记。

  很快,我在一家杂志社找了份编辑的工作,还是干老本行更得心应手些。

  出色的工作使我在第三个月便被提升为编辑部主任,编辑部的大房间包括美编在内有七个人。每天都让杂志把我的脑袋填得满满的。

  周五下午是例会,我刚打开记事本准备开会,就被一个电话打断。电话旁的夏编辑拿起后递给我:“那主任,找你的。”

  我拿起听筒,刚“喂”了一声,就听见里面的声音说:“都那主任了,过得很滋润吗?腿恢复得怎样?有什么后遗症吗?”

  我一惊,是大扎!

  我捂住听筒,对大家说:“我这儿有个重要电话,过会儿叫你们。”

  办公室安静后,我把穿平底鞋的脚舒适地摆到桌面上,才接上大扎的话:“可能要多增加项天气预报的功能,别的没什么,这我自个操着心呢,瘸了更难嫁。”

  “没事儿,瘸了我也不嫌弃你。我就在你门口。”

  我赶紧回头看,没见有人,松了一大口气。

  “不用回头看,我在你杂志社大门口。”他好像能穿墙越壁目测到我的动作一样自信地说。

  “是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荣幸之至。”

  “能得到主任的亲自接见吗?”

  “看在您千里迢迢的份上,可以。等我下班吧。”

  “三个月都等了,我有这耐心。如果你不是坐直升飞机下班,你会在大门东侧看见我。”

  我安排完下周的工作,便匆匆结束了例会。打开化妆包,镜子里是个面色绯红的女人,眸子明亮,呼吸也稍有急促。兴奋什么?我问自己。难道我一直在暗暗盼望这一天?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还是那个米色的棒球帽,还是那个微笑的大扎。我距他一米时停下,他也没动。就那样站着。

  我仰着目光,他低着,倾斜着对视良久。

  突然的,大扎用力揽过我的肩,逼迫我把对视的距离减少到最小:“再也不许了,知道我找你有多不容易吗?要不是看见了你们杂志,我可能就永远失去了你。那将是多恐怖的事。”当清楚看见了他眼睛里飘过一大片湿润,我知道我不行了,下楼时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剩下听力仍然正常:

  “我们是亲人,知道吗,亲人是分不开的。我还没有用这个词形容过其他女人。我知道你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一次恋爱。我多么希望你没有这段记忆,但这是事实。我只能对你更好,来替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我无法多给你什么,只能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里,我都尽力让你感到幸福和快乐。”

  难道这就是我一直期许的剧幕拉上之前的那段真情对白?真是我所有等待时间的总和?我不敢相信。但大扎引导我作了决定,他捏捏我的脸颊:“你如果再乖些我就批准你做大扎的女人了,不许再伶牙俐齿,听见了吗?”

  我望着他傻傻地点头。

  他哈哈大笑:“这才听话吗。好了,先把你留身边察看一天再说。我饿坏了,快带我去尝尝你们这儿的风味小吃。”

  饭后结账时,大扎坚持不许我付账,并且义正严词:“每当囊中羞涩时,我都殷切期望着女人勇敢买单,千万不要顾及我的脸面。不过今天这顿饭必须我结账,终于等到你想吃凉皮的机会了,我容易吗?”

  我大笑。既然和大扎在一起的我总是会很开心,那就让他。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飞速地过去了。

  大扎上火车时我没有送。

  “最不喜欢送行,火车开走后空空的站台总会让我想起散席后零落的残羹剩饭,太凄凉。”我低语。

  “那接我好吗?”大扎紧握一下我的手。

  我无语,但回握了一下他的,如同一个敞开的暗号。

  深夜,手机的蓝屏闪烁着一个小信封,是大扎发来的短信:我已到北京。什么时候,你完成对回忆的思念了,想我好吗?

  我的心悄悄柔软了一下,泪很快湿了睫毛。

  我把自己打碎又拼不好,我很笨的。

  拼图是我强项,只要你露给我机会,给点阳光我就能让你灿烂。大扎还在后面加了个代表微笑的符号。

  我相信了这微笑的文字。文字给我幻想,而幻想让我心动。

  但距离是无奈的,无法随着心的靠近而缩短。大扎的工作很忙,我暂时又不愿意回北京。最后只得商定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在我和北京的中间挑个铁路边的城市,在那儿找个供我们约会的小屋。

  以后数次的电话约会中,我和大扎在电话的两端分别用手指在地图上挑来拣去,可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中间城市,不是左了就是右了。最后还是交通问题使我们把这个约会城市定在了石家庄。

  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被距离一次次击中。同在北京反而百转千回地避着,不在一起又千方百计创造机会。

  在石家庄的火车站广场,大扎紧紧拉住了我的手,好像一松开我立刻会消失在空气的灰尘中。然后我们找到房屋中介,直接在火车站附近租了套一居的房子,这样可以把见面的时间再提前一些。房间的外部不时被火车的汽笛声轰鸣声扫来扫去,可这噪音却让我加速了对这个房子的亲切感。

  房间里除了家电,和一张舒适的大床,没有多余的家具,这已经足够了。我们到最近的超市买了全套的床上用品,手牵着手,俨然一对悠闲的小夫妻。

  床上铺着天蓝色带云朵的棉布床单,宁静又温馨。大扎拉过正在打扫卫生的我,抱在他腿上,深深地吻住我的嘴唇。不,是吮吸,迫切而热烈。他围绕着我的脖颈猫样噬咬我的耳垂,在耳边低低地命令我:”把衣服脱了!”

  我扭动着拒绝,伸手解他衬衣的纽扣。他移开我的手指,凝视我的眼睛,用催眠样的声音继续命令我:“把衣服脱了!”

  真的被他催眠了似的,我听话地解掉一件又一件,直到彻底敞开后被他完全充满。他的进入甚至是强暴的,仿佛他才是我身体的主人。我感觉像个奴隶般无助,但每一寸皮肤又不可拒绝地燃烧着快乐的音符……我感觉他的指甲深深刺入了我脊背的皮肤,疼痛和快乐同时到来,无法区别……我在火车的呼啸声中惊声尖叫……

  终于,他的眼睛在我睫毛上方停下凝视:“好吗?”

  “好……”我看见颤抖的睫毛在眼睛前睁开又闭合。

  “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知道吗?”我喜欢听大扎这样霸道地说。

  记得远在英国的毛姆曾经说过:“请别以为快乐就是不道德,所有的快乐本身都是美好的。”我正是这样告诉自己,并力图借用名人的话来安慰自己:你面对的是他热爱着你的感情,而不是你自己缤纷的欲望。

  晚饭后,大扎说要告诉我一些话,声音阴郁而沉重。但这对我是个问题,因为大扎说要由我决定他是否说。他说如果说出来可能影响我们此刻的感情和心情,但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他现在的感情世界只存在我一个人。

  我想一定是大扎以前的什么艳遇故事,或者没有交代清楚的第N个情人。我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最近不想知道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冒出来,已经搞得神经应接不暇了,少一件是一件吧。现在的我是典型的“鸵鸟”主义,眼不见为净。

  大扎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得很明显,甚至让我有点后悔刚才的话。他走过来,大手温暖地把我的脸颊罩住,我也开始如释重负了。

  原来,我一样很害怕他说出什么来,让我失去劝解自己留在他身边的理由。现在如果真的失去了这双可暂且偎依的手,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越过钟表上一格一格慢腾腾的时间。

  十二

  我开始以星期为频率奔波在火车或汽车上,和大扎共同进行周末情人的生活。

  确实是进行,在大扎和我共同向这个陌生城市出发时,我们都不知道将会在那里发生什么。

  我逐渐发现大扎并不是初期留给我的那种阳光男人的印象。他的酷不是那种面无表情的装酷,而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漫不经心的格里高里·派克型的无所谓。他的感情系如同欧洲洲际导弹,似无所指又无所不指,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定。在捉摸不定中我只能琢磨。

  大扎是那种喜欢被女人费心思琢磨的男人,他说这会让他有成就感。原来他一直把爱情等同于一种斗智斗勇的游戏。

  他说婚姻更多的是束缚,而不是幸福的保障,他更珍视真挚的感情,对表面形式无所谓。

  而我认为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爱情就是给她婚姻的承诺。虽然知道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也是真不爱,但还是幻想世界上仅存的一个关于永远的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

  爱,永远是女人最顽固的需要,总希望身边的爱情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更多个周末的晚上,我们的身体都像一对叠放在一起的碗,凸凹相合紧扣在一起。我想不通究竟是存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存在,通俗点也就是屁股和脑袋究竟谁决定谁的问题。但只要两个人能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坚持的理由。

  其中一个理由是我迷恋上了大扎健壮性感的身体。不过,如果他只有三块豆腐高,有张自己母亲不得不喜欢的脸,那我们什么可能性也不会发生。我不讳言女人也是“好色”的,最起码没老之前的我现在还具备好色的条件。但女人的好色是区别于男人的,男人好色是因为天生喜欢森林,他们不希望为了一棵已经做成家具的树而放弃成片的她们,而女人的好色却是为了能找到一棵好树而穿越森林。

  罗兰·巴特说过:“形象是不容改变的,它有着最后的发言权。没有任何一种知识能够反驳它、挽回它或者诋毁它。”在同样智商和情商的起跑线上,性感是最无法用考试和分数衡量的东西,但这自然而然流泻出来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却是很能左右人的。

  很多个激情燃烧的时段,我总会分神:如果不能清醒地活着,就让我愚蠢地为了莫须有的爱情狂喜而死好了。我在被火车震动着的床上,在火车的呼啸声中放肆地喊出爱的声音,直到大扎再次让我不由自主地尖叫。

  我不愿用性伙伴这个现代说法,但sex的吸引确实让我们迷失。每个周末都是我们的蜜月旅行,一周的小别使思念变得彻头彻尾。我们在做爱中强烈地爱着对方,用动作,用语言,然后逐渐由皮肤浸蚀心脏。

  很多本质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但你能感觉到那种入侵,它会病毒样地复制、复制、再复制,直至通体置换。

  记得许美静有一首歌叫《你抽的烟》,写一个痴情女子跑遍小镇去买她爱的他抽的烟。电影《人约黄昏》里,绝色的女鬼站在梁家辉的身后问烟店的小店员:“有ERA烟吗?”还有那首被女孩子传唱良久的《味道》:“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记忆中爱的味道”。为什么总是烟,而不是别的更能唤起女人的缅怀?只有一种解释:男人对香烟牌子的专一对应了女人对爱情的专一。

  我觉得自己正慢慢变成一缕蓝色的烟,缠绕到大扎的脖子上,而他却还不知道。

  大扎一直抽七星牌子的烟。我喜欢看大扎抽烟的样子,望久了,也就习惯了这种烟的味道,它们和他混合在一起,分不清界限。但我不知道,大扎还擅于把自己埋藏在烟雾里默不作声。

  我们曾在深夜的电话约会里无话不谈,好容易真正在一起时他反而不说话了。我们一起上网、看书、看电视、听音乐,做饭,吃饭,做爱,睡觉……就是很少说话,这让我很不可思议。有时我躺在大扎的胸前,总感觉到里面装满了无法预知结尾的逗号。

  男人和女人的“贱”也不一样,他们总是拉着扯着想要那些离身边有段距离的,也不是那种遥远型的,通常是自我感觉有八成把握、紧跑两步能追上的那种,而对伸手可及的向来视而不见。一旦有天发现身边的想逃走或者已经逃走,又会拉着喊着非要追回来。但正常情况下到手后的第一反应是:再次束之高阁以示惩戒。

  女人的“贱”通常是被动的“贱”:愈爱得深愈无所适从,丧失原则,以服从男人为天职,这就是已婚女人或已被男人搞定的女人们最大特征。这时的她们不再高雅地耍小性子,或惹人怜爱的在诗词里忧伤,而是深情地高唱“就这样被你征服”或类似的词儿。渴望被征服正是女人的天性。虽然次次的失望过后,她们只能用忧伤的眼神,默默地、低低地掠过自己的肩头。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寻找朋友只是害怕自己呆着,并不是真正的孤独。但如果一个女人能真正领悟什么叫孤独的时候,那么这个女人完了,不论她怎么美丽高贵、聪敏多情,起码在她的人生里有了很深的绝望。绝望是美的,如张爱玲文字中那一贯的苍凉。但绝望就是绝望的,没有希望的女人,除了凄艳之外,剩的就是可悲了。

  我不要那样的可悲。我其实还是隐约奢望爱情的,这想法总会零星进入我的世界,迟迟不愿离开。

  对自己好点吧。

  对自己好点吧!我咬牙。

  十三

  失眠。在掺杂了树影的月光下,我发着呆。

  视线安静地游移,望着火车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仿佛思念的距离一样有弹性。

  为什么花儿们喜欢在春天开放,为什么喜欢依赖阳光,寄生藤条般缠着,如同女人纠缠爱情?

  一定因为怕冷。我想。

  房间里有个男人的不冷和温度的关系不大。女人由此感受到的暖意,远超过了男人的实际体温所能给女人的。有就会很放心。

  大扎是冬日里的阳光那种,即使在天气明朗的正午,也只发射光芒,而不赐于什么暖意,哪怕它的光芒能刺痛眼睛。女人需要和男人零距离的肌肤相约,不仅仅是做爱。对一个女人最严重的侮辱就是置之不理。当她根本不存在,这种方式最伤害女人。其次才是冷嘲热讽,恶语相加。尤其我现在有严重的皮肤饥渴症,并兼具倾诉狂的特征。

  而大扎除了做爱,很少碰触我的身体,这让我想不通。况且,大扎最近还很少说话。失去了内外两种交流方式,我对身边这个男人警惕起来。

  我有时在他猛烈的撞击后想:是否应该在此刻告别自己残破的躯体,默默死去,做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算了。我听着列车轰鸣过来,轰鸣过去,在梦中孤单地拥抱自己,或者在火车的震动中惊悸地睁开眼睛。

  但大扎对我的不快乐很不以为然。“难道纠缠就是女人床前和床后的区别?”大扎再次把我搭在他身上的手拿开:“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喜欢这样,尊重我的感觉好吗?”

  他再三重申男女的差异:“我不是怪物,也不是无可救药的色情狂,男人往往需要通过性的发泄才能找到快乐的感觉。这点跟女人们的心理诉求并不一致。女人是小资了点,可也不至于你这样典型吧。”

  “咱不拿无知当个性,但也不能总拿冷漠装个性吧,总端着小架儿累不累呀您?不是知道男女有别吗,我就喜欢这样,请也尊重我的感觉好吗?”我转过脸不看他,很不高兴,故意继续把手放在他肩上:“既然说我是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能怜香惜玉一下,配合配合我的小资情调呢?”

  大扎作仰天长叹状呼出一口气:“唉,他妈的女人!”

  后来我特意写了好几张纸条贴在大扎惯常使用的物件上,上面都写着同样的几行字:

  和大扎在周末的两夜之欢总结:白天是你的钟点工阿姨,前半夜是你情人,做爱后弱智得像你女儿,后半夜陌生人一样背对背睡觉,至天亮。(第二天同上)

  大扎的反应是七个字:“好,有创意,我喜欢。”

  那以后每次做爱我都要狠狠抓住大扎的肩膀,激动处会情不自禁咬住他的肩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缩短我们的距离。然而还是觉得力不从心,他依然遥远。望着他冷冷的脊背,我失望得甚至要疯掉了。

  被我逼急了,他却说:“我最近患了失语症,尤其一看见女人的脸,就说不出话来。我们应该简单些,再简单些,不好吗?”

  我气结。

  我不得不在房间大声说话,有时完全是自言自语,后来,不得不写作了。我发现这才是让我倾诉和释放的唯一有效途径。深夜的我蜷缩在电脑前,在屏幕的蓝光下,和萤火虫一样,打开自己的尾灯,妄图在结满文字的草间仔细寻找爱情。

  大扎却很不以为然:“怎么,也想当美女作家呢,那你首先需要努力向美女靠拢,然后再向作家靠拢。”

  我为之忿忿不平:“大扎,看来你开始说那些赞美我的话只能用恭维或奉承来解释了,还没彻底到手呢,尾巴就提前露出来了?”

  他“嘿嘿”一笑:“这叫诚实,亲密接触后就不再忍心欺骗你了。”

  我再次气结。

  害怕被智慧的米兰·昆德拉说中:“当北极近到可以接触到南极的时候,地球就消失了;同样的道理,当男人和女人近到肉体交流的程度,爱情也就消失了。”

  一段时间以来我经常困惑:我到底是执著于爱情还是执著于自己?用排除法过滤后发现还是执著于感情。感情在一个阶段里是执著的,但只是在一个阶段。我想爱也想被人爱,可至今我还没有碰见能让我全方位都感觉很好的男人,能让我把所有杂念都摒弃。人在进化中总是要变的,不是我变就是对方变,任何一个不稳定因素都让我恐惧。

  我还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喜欢和盼望浪漫的爱情奇遇,骨子里的传统礼教又时刻忠告着我那许多个不能够。我理解现代社会最新潮的观念,可又无法让自己无动于衷地进入游戏再无动于衷地全身退出,还固执地维护着中国女人四方四正的尊严。我妄图尝试不惜代价去追求爱情的狂热,并且深深羡慕,但又时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客观审视身边男人的内心,细节到各个方面。

  这个大扎成了我的问题。

  十四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和大扎在一起时开始烦躁,莫名其妙地烦躁。不在一起又彼此猜忌。

  大扎说总这样分着不好,我已经左右了他的情绪和判断力。

  我知道他之于我亦然,可又实在下不了回北京的决心。

  有时候他的手机开着,睡眼惺松地和我聊上几句,有时候却刚刚拨通就断了信号,第二天准会告诉我手机又没电了。我莫名其妙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种女人的气息,透过电话线顽固地传出来。

  我们开始在电话里吵架,拼命地吵,吵得心情坏透了,然后又好,彼此道歉,玩命做爱。我觉得现在浑身的感觉器官都处于一种高度敏感状态,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会让我的嗅觉和视觉神经发生颤动。

  对于爱和性,男人和女人的出发点、论点也是不一样的。一般男人对待女人的看法是论事不论心的:即使他爱的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想着另一个男人,只要她的身体从头到尾都是纯洁的,那男人就可以很容易地原谅她和安慰自己———这个女人是他的。所以男人总是希望自己是女人的第一个。

  而女人,她们对待男人却是论心不论事的:即使他刚从另一个女人的床上跑下来,只要他现在情意绵绵地对女人说:“我是真心爱你的,和她只是游戏……”云云,即使此男没有单膝跪地,即使他真的是虚情假意,女人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女人也可以很容易地原谅他和安慰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自己是胜利者。然后她的虚荣心可以在另一个女人的眼泪中得到很好的释放。所以女人总希望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个。

  唉,其实很多时候,噩梦的始作俑者正是做梦者自己。男人可以一辈子怀念一段感情,却也可以同时和爱或者不爱的各式女人贪欢。而守护,永远是女人的特长。或许正是基于女人们在爱情面前的轻信,才助长了男人们漫天飞舞的谎言。

  假如把这一切都说成是游戏,也就不必较真,也就不必为此捶首顿足。毕竟是假设的说辞,已提前设定了可以原谅的背景,一切皆可以被允许,一切皆可以被纵容。可惜这也都是玩笑,女人不可能单纯是性的奴隶,性也理所应当不是游戏。

  爱得多一点,爱情反而少一点。这场爱情的加法和减法让我糊涂和害怕。逃走再次变成我的第一反应。

  我在大扎睡着时出了门,坐最近的一班车回到家。

  心里渐渐有一种痛苦的情愫慢慢衍生。我奇怪痛苦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头发从皮肤里钻出来那样吗?缓慢得根本看不见生长,忽然就有了根深蒂固的一大束。

  手机使劲响,压枕头下也没用,终于把我从梦中唤醒。看来电号码,是大扎打的。再看时间,凌晨五点钟。手机的蓝屏不停地闪烁,而我在想不接他电话的理由,直到我重新睡过去。

  早上起来,我第一件事想的便是对他撒个什么样的谎:说电话没在身边?或者说睡着了,没听见响声?

  但是,我又不想骗他。我真的只是不知道接通电话后该说些什么。

  我很慢地打了条短信:从此不再给你打电话不见面不联系不做周末情人也不想你好吗?发过去后,忽然想起那张床边火车的呼啸声,觉得恍若隔世。

  羡慕那些雌雄同体的植物,早晨盛开生长,晚上则安然垂下,头顶是一大片没有性别的天空。

  觉得冷,倒了杯热水,却从热捧到凉。

  手机持续沉寂着。时间之长让我不由隔两分钟查看一遍未接电话或信息,甚至怀疑它是否接触不良,又关机重启了一次。整个一天,除了一条电信的广告短信,手机再没有多余的动静。

  后来我干脆把手机关了,周日就在懵懵懂懂中溜过去了。

  星期一上午是最忙的时候,这周又是出杂志的时间,踏进办公室后就没空闲半分钟。

  隐隐听见门外有人叫我的名字。推门一看,竟然是———大扎。他可能一宿没睡,眼睛通红,见我就说:“不好。我不同意。”

  我愕然:“什么不好?”

  大扎把手机按了两下递过来,是我昨早发的那条短信。“我昨天喝高了,想不来的,劝自己半天没劝住,看来我还是不能没有你,真烦!”他懊恼地抓抓头。

  望着他明显的疲惫,我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看来,我一直在盼望这个结果,无奈的女人啊!

  我把他让进办公室。没想到大扎进去就反锁了门,把我顶在门后深深地吻进去。我再次不由自主,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

  当身体在他的压迫下即将发出声响的时候,我才想起这是办公室。于是快速推开他整理好头发,同时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你不是不喜欢碰我吗,干吗还来?”

  大扎一口气喝干我茶杯里的水,说:“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你还不了解我。我真的很排斥性爱之外的身体接触,这是特殊的生理现象,不是针对你,我对所有女人都这样。而且为了你我已经在努力改变了,但了解需要时间,我不想多解释是想让你自己观察我。别不为什么动不动跑掉,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任性。”

  我撅起嘴:“觉得你对我不好才跑的。你最近总是冷冰冰地挂着脸,怕影响你另寻新欢,只好知趣点先撤退算了。怕落个厚颜无耻纠缠的名声。”

  大扎拍拍我的头,指一下自己的前胸:“天地良心,我哪儿对你不好?我对你的好都在这儿,你需要自己耐心发现。其实,我不仅仅是你所看见的那个外向性格爱耍贫嘴的大扎,还有孤僻的一面,接触深了你会慢慢了解的。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想在你面前伪装,那太累也坚持不到底,与其到时变质,还不如直接给你个真实的我。不过,哪天你若真想跑了拜托提前告诉一声,括弧,以你和另一个男人上床为界限。”

  我捶他:“少来啦,我没本事做灰色兼职在两个男人之间混,倒是你很有这种能耐。只希望你做什么事都不要骗我好了,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明事理,绝不会拖你后腿的。但我做不到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大扎握住我的手把我揽在怀中。我的脸紧贴着对面这个男人的心脏部位,数着它跳动的次数,切身体味到恋爱真是一个半圆找另一个半圆的尝试。

  看来我们确实需要磨合,需要在磨合中习惯对方,甚至是忍耐对方。

  还是周末,还是这个充满阳光的小屋。大扎睡着了,猫样地蜷着,表情孩子般无辜。我把脸伏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仔细倾听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然后我也猫样地蜷着,在有大扎的床上,与他首尾相接。于是屋子里就带了一种温暖的气息,和着烟的余香,缓缓催我入眠。

  皱折的心情此刻才像玫瑰花茶般在清水里一点点舒展开来。绝望也许困了,暂时放开我。那就睡吧……

  来来往往的火车票渐渐积了很厚的一沓,我都没扔,整齐地存在一个铁盒子里。张张不同的日期分别记载着石家庄小屋里不同的故事,哪张也不舍丢弃。

  (未完待续)  (一)  (二)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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