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新闻 体育 娱乐 游戏 邮箱 搜索 短信 聊天 点卡 天气 答疑 导航
新浪首页 > 文化 > 北京文学网络精选版 > 正文

灵魂失禁(三)

http://www.sina.com.cn 2004/02/02 14:02   北京文学

  作者:陈婞

  诚惶诚恐的孤独加上极度的困倦,身心俱损的她陷于梦幻与现实的迷乱中。她蹒跚地颠覆在观念里,让背叛成全背叛,背叛自己的信念和追求,背叛自己的苦与乐。

  如何背叛自己的观念呢?如何发作才能宣泄自己的痛苦呢?那观念却始终像警钟鸣
响在她心灵深处,以形态迥异的方式,振聋发聩。她艳蓝的眼睛里,挂着遭受戕害后的无奈。在心里,她却以自我折磨的方式给了观念一瞥,惊鸿一瞥,然后声泪俱下地去反省那观念。无奈!那是盘根错节的,那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给了观念难堪,也就是给了自己尴尬。

  在这枯夜里,简安霓又放了一遍自己的电影,回味了一生,总结了一生。她拼命地在心里分析、推理、作决定。最后,她总算还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先用姑妈给的钱找个住处,然后打工挣钱。

  之后简安霓便开始整日为生计奔波。她折腾了很长时间,也还是衣食无着。有时她简直想放弃了,但不能,放弃的结果是吃救济,或者就是饿毙。这就是生活的残忍,好强却没有尊严,无路可走却需要生存。

  “嗨,这不是安霓吗?”在街上游荡的时候,简安霓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眸一探,是……米哥!

  “你是米哥?你怎会在这里?”简安霓很惊奇和米哥的巧遇。她又有些慌乱和忐忑不安,以她落魄的状态展现在熟人面前,让她感觉羞耻。

  “喔,现在我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在一家大餐厅做Door man(门童),所以从Joe那里辞职了……怎样?你还好吗?还住在海蒂那里?”米哥边说还边摇晃双肩,显得怡然自得。

  “我……没有了。正在找房子。”简安霓伸手捋了一下头发,想是用这举动抚平心中的慌乱。

  “你没有地方住吗?……如果你不嫌弃……你想不想去我那里?”米哥含糊其辞。他的表情、他的语气让人不能肯定他的用意。

  “你方便吗?”她眼里装满了试探。她的确是在试探,因为她真的就快没钱了,和米哥合住可以省些费用。

  “喔……方便!”米哥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肯定了。

  简安霓强装了一个笑颜,那么不自然,那么生疏。她愿意接受米哥的帮助,米哥仗义,是真实的。她信任米哥,而现在这对她来讲是最重要的。她心里也担心这是否就是同居了,是吗?这个念头压在她的心头,压着,压着。她还是尾随在米哥后面,像个寄生虫。

  米哥的住处位于牙买加区,在下层人聚居的地方。一推开门,一股新鲜的腐旧潮气便扑鼻而来,还有股男人的汗臭味。米哥随手开了灯,啪的一声开灯后,灯光流了一地,四处散落。房间很乱,甚或说邋遢。到处都是衣物,到处都是食品和垃圾,窗帘也皱巴巴的,脏得像是被墨染过。

  “不好意思,房间太乱。前两天来了个朋友,在我这儿住了几天。不好意思。”米哥倒反而有点儿难为情,急忙去收拾。他难为情是因为简安霓曾是他的主人,他觉得她高他一等。其实他哪里用得着难为情呢,就在这又脏又乱的地方,他曾招过廉价的妓女,销了他的春梦。

  “哦,没关系,这也不错了。”简安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她感到很乏,几天来的困倦席卷而来。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揉了一下脸。“你这儿可以洗澡吗?我想洗个澡。”简安霓睁着半睁不闭的眼睛斜视着米哥。

  “可以。来,在这里。”米哥向右边的一个小门走去。

  简安霓跟了过去。调好了热水,她就进了卫生间。

  当她从卫生间出来时,米哥已出去买东西去了。简安霓枯坐在沙发上。她在等米哥回来。暗黄色的灯光泻在她的身上,她似乎有了一点儿暖意,她便把自己泡在灯光里。那灯光似乎又可以掩藏她那被掏空的信念,于是她把自己的思维也泡在了里面。

  简安霓在那里沉默着,以无所谓的方式。尽管这无所谓也是种伪装,是她对新开始的坠落的心理调节,或者说自我欺骗。她穿着她的睡衣,在迪特尔面前常穿的那件。她就是要穿这件。她没有权利在迪特尔面前穿,可有权利在米哥面前穿。这是她的倔强,也是对迪特尔的报复。

  米哥还没有回来。她有点烦躁起来,刚才无所谓的伪装有点含混不清了。她开始打量房间,真是太乱太脏了。如此想着,简安霓开始不自觉地收拾房间,以女人的方式。又有了种太太的心境,又有了种替男人打理一切的感觉,尽管这男人她鄙薄。

  米哥回来了,一进房间,就吃了一惊。房间比以前整洁许多,而且他看到了穿着睡衣的简安霓。她裹着一层薄薄的纱,像是朦胧在雾里,似远似近的肉体忽明忽灭地伸展。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的灵魂逐渐从身体里逸出,意识不断地往更深的峡谷跌落。

  他强忍着自己的身体反应,将食品放在了桌上。他不太敢想像能和简安霓上床,毕竟那曾是他的主人,高不可攀的主人,他就有点恐惧这种激情的爆发会烧焦他。他也有点儿激动,毕竟简安霓现在和他住在一起,也许,也许,没准还真能……想到此,他脸上有了点儿笑意,诡秘的。

  简安霓缓缓移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离他很近。他似乎已经闻到了她身上女人的气息,一种真正的女人气息。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和呼吸,强烈的生物磁场从神经末梢向他罩过来,那触电般的感觉,有点醉醺醺,难以控制。

  就这样,很容易的,甚至简安霓什么都没有做,就把他点燃了。他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太难以自持了。最后,他终于还是对欲望作了妥协,让放任占了上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简安霓扑了过去。

  简安霓半推半就地接待了他。这让他纳闷,他不太明白简安霓此举是何意。他喘着粗气,腆着脸看着她,更有点儿急不可待。看着他的样子,真是有点儿滑稽,很多男人在这种场合都有点儿滑稽。

  当然,他没有迪特尔的风度,也做不到温柔。他只想发泄他的欲能。于是,他下跪了,在简安霓面前,他用诚恳的迫切的语调对她说:“求求你,给我吧,答应我吧。”

  他不在乎他对自尊所作的极端的让步,也不在乎为他的轻脱所付出的代价,反正他是什么廉价妓女都招的人,还有什么需要隐忍的?反正简安霓是他以前的主人,给他倾慕已久的女人下跪,何罪之有?对简安霓,米哥一直有种莫名的无索取的崇拜,以及同样莫名的无索取的畏惧。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简安霓和他上床是为了惩罚自己,她早就许可了。好在他是墨西哥人,即便过后知道了简安霓当时的心态,也不会太在意他的屈尊。如果是中国男人,也许会为多作的无谓的牺牲痛恨一生,这有损大男人主义的尊严。

  米哥下跪的举动倒反而让简安霓诧异,只淡淡地与他说了一句:“你先去洗个澡吧。”

  他知道,他被获准了,于是疾趋而过消失在卫生间,然后很快又从里面冒了出来。

  她的身体接待了他,应该说接待,像是迎接一个客人。她脸上笑着,却没有感觉,更没有感情,索然无味。

  而实际上,真正谈得上接待的应该是那张床。多少年来,它接待了多少上床的男女,单是米哥就有好几个女人。他们都是苟合,这样廉价又肮脏的房子里,都是一些穷困的过客招的一些妓女。如果床有感觉,会恶心死,会鄙夷人类的龌龊。如果床有记忆,挤爆它脑子的是反胃的感觉。如果床有活动能力,会将这些狗男女扔将出去。

  而现在,简安霓加入了这些狗男女之列。

  他喘息着。当他达到快乐的顶峰,像乘坐飞机突然从高空惊心动魄俯冲下来的时候,他止不住轻轻地叫了起来。

  简安霓的感觉却是和他相反的。她脸上有种痛苦,却被她掩饰成了模棱两可的笑。她简直没有了真实的自我,掩饰成了她隐藏自我的绝妙方式。久而久之,痛苦也成了笑,笑也成了痛苦,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一直无法总结她给他的感觉,到最后,他总算是以“像蛇”来形容了她。蛇!和迪特尔的体会是一致的。戏情于此,反而又让他有点惴惴不安。

  简安霓总算做到用惩罚面对观念了,她总算以放纵开了次头。从自恋到自罚,有个矛盾的过程,有个辗转的过程。自恋越多,自罚也越重。

  米哥成了她的第四个男人。每个男人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每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也是差之千里的,有不由自主,有切肤之痛,有温柔,也有责罚。从迪特尔到米哥,她的男人降了很多档次。像米哥这样的男人,迪特尔都不会正眼去看他,虽然他会用教养去掩饰他的鄙夷。

  简安霓笑了,对观念的蔑笑,对自己的嘲笑。痛苦中的笑,木讷又做作。

  米哥却异常欣喜,简直应该说有点儿洋洋自得。简安霓这样的女人,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居然,居然……他在心里不停地窃笑,窃笑。似乎冥冥之中,他还真是有点儿运气,像他新近找的那份工作,现在又得到了简安霓。

  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停地盘算他的运气还能维持多久。想着想着,他脸上溢满了笑意。看上去,还真是滑稽,笑意滑稽,眼神滑稽,神态也滑稽。他也是个男人,可他所谓的运气,甚至简安霓都不屑去提及。

  米哥对自己没有要求,没有进取心。他所受的教育加起来才五年,如何让他从小学开始重新受教育,再念大学?他落没的农民家庭如何给他好教养?他墨西哥身份的资本,如何让白种人高看他?他所绞尽脑汁的就是如何展示他的忠诚,如何尽心尽力地为人服务,让人感觉舒心。他所需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让别的男人给他口饭吃,让他不至于被扼死。

  米哥的美国国籍来得的确有趣。他的整个家庭世代务农,在与美国毗邻的墨西哥边境。米哥的母亲Dorice Boswell (多瑞斯·博斯威尔)希望,终有一天能改变这种惯例。于是,她便在她快生产之时,溜入了美国境内。在离边境线几百米的地方,在大街上生下了米哥,甚至没有接生的大夫。根据美国法律,不论何人,只要出生在美国,他就可以被认为是美国人。就这么有趣,米哥成了美国人。

  他并不奢望尊重,因为他从没有过。他也没有个性,因为没有人在乎,却反而会让他丢掉生存的机会。他的生存是由别的男人决定的,而他在这夹缝中艰难地维持生计。他任人宰割,任人伸缩。生存是他首要的,其次才是女人。像迪特尔这样的男人,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随手就将他捏死,毫不费力。

  米哥一直像个孤魂野鬼,缥缈在虚无之中,任人作主。

  对米哥来讲,上天给了他简安霓简直就是眷顾。简安霓和那些廉价的妓女比,就是仙女,风致韵绝的仙女。

  米哥不知道这种崇拜是不是爱,反正他执迷,或许精神恋爱更多一点儿。他曾经多次以性幻想的方式,想像过和她的结合,可这只是臆想。

  对简安霓的性幻想成了他时不时的一个内容,在他心里渐渐被发酵。随后,将发酵后的奇妙体会弥漫于全部意念中,这层见迭出的意念积累多了,便急需找个发泄的工具,于是他遍地搜索扫描,就找了廉价妓女。发泄是男人的天性,是正常男人的标志,原本是很高尚的东西,偏是用钱去贱卖了自己。

  而现在,这种精神恋爱被过渡成强烈的性欲,然后以爆发性能的方式被代替了。完美的灵与肉的结合,对他来讲是的。

  在男人面前,简安霓不会真实地表现她的痛苦,就像戴维斯和迪特尔从不曾真正了解她一样,她也不会让米哥去谂悉她的内心世界。她永远微笑,永远装出自在,不管心里颓败成什么样子,不管自我折磨到了什么地步。外表的微笑和内心的挣扎也成了她的模式,塑造了她的双重人格。她辗转在双重人格之间,时而虐待自己,时而伪装出笑意。辗转也是种痛苦,经常平衡心态的痛苦,经常调节伪装的痛苦。

  米哥回来了,他一下班就回来了,带着他的自鸣得意。一想到家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等他,他就急切,手忙脚乱的急切,荒诞可笑的急切。以前咄咄逼人的美丽,现在变成了可以把玩的美丽,让他意乱情迷。

  米哥带简安霓出去用了餐,然后他们去了一家夜总会::Woman Light (女人之光)。

  夜总会里人声鼎沸。音乐声惊世骇俗,充满了宣泄力和爆发力。灯红酒绿里的红男绿女,勾勒出了一种绮梦,一种虚幻的夸张的绮梦。夜总会的服务员都是女人,配戴着三点式的性感的行头。舞台上,有两个女人浪荡地跳着脱衣舞,直至全裸。

  男人们喘息着瞪大眼,死盯着女人的身体,尤其是能激发他们欲念的某些部位。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男人们的表情,饥饿的、死盯不放的、喘息着的表情,有些甚至要流出口水。一幕幕都是这样的表情,一幕幕都是。

  置身于这样的境地,简安霓有些畅快,这里可以让她完全放松,可以逃避自我。这里的氛围,给简安霓的整体感觉就是腐化、窳败,而她也感觉自己在逐渐蜕化变质。

  米哥的表现也不比别的男人好多少,他像是在对脱衣舞女行注目礼。看他的蠢态,简安霓有些反感,径自向门口款步走去。米哥很扫兴,跟了简安霓出来。

  回到住处,米哥便又燃烧了他的激情。和他上床真的就是痛苦,一种自我折磨,以体罚的方式。

  “我们结婚吧。”不知从哪里攒出来的勇气,米哥突然揪出来一个念头,冒出一句话。

  简安霓一脸迷惘地注视着他,不知如何回答:“你想结婚吗?”

  “你愿意吗?”米哥又强调了一下。

  “我,我……我从没有想过……”简安霓含糊其辞地敷衍着。

  “那你从现在开始考虑一下吧。慢慢考虑,我不着急等你回答。”说完,米哥甩过头去睡了。

  米哥几分钟就睡着了。简安霓睁着一双眼睛,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她反复咀嚼那结婚的念头,好像是找了个簸箕,筛了又筛,滤了又滤。她一直是想找个男人结婚的,可米哥……米哥在夜总会看脱衣舞女的眼神,让她心有余悸,米哥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视如糟粕,又大加杀伐。如何嫁他?

  和他上床是自我惩罚,没有考虑后果,而婚姻却是很严肃的问题,这种严肃会直接触及她的观念,以及她对婚姻的要求。她无法承受这种直接,她只愿笼统地模棱两可地回避它。

  真是可笑,她绞尽脑汁想嫁的男人都不娶她,她鄙视的男人却莫名奇妙地要娶她。

  米哥并不太敢希冀能娶到简安霓,她对他来讲就像是一件大奢侈,一件吸附了灵魂的大奢侈。他对家庭没有概念,他提出结婚,便是突发的一种奇想,很随意,甚而莫名奇妙。他对婚姻的解释就只包含了欲望、原始的动机和遗传的因子。对简安霓惯性的崇拜,也许是唯一可以理解他的地方。

  简安霓陷入了另一种跌宕起伏中,又似乎演绎了戴维斯当初的角色,去扮演了戴维斯。她不得不依违其说、一愁莫展地漠然置之,她实是不能接受米哥做她的丈夫,她实是看他不惯,瞧他不起。对米哥的腻烦有时甚至按捺不住,像火焰从丹田直蹿到神经里。原来惩忿窒欲也是这样的难,如刺在喉。米哥结婚的念头像紧箍,只要他一念咒,她就头疼。

  她尽量去调谑,尽量去容忍。

  与此同时,海蒂几乎要疯狂。简安霓的突然失踪让她着透了急,忧心忡忡。她和叶子童已经分手了,她身边男人的位置又虚位以待了。简安霓不在,海蒂就不想以男人来惩戒自己了。

  震荡的忧心如焚,乱七八糟地塞了她一脑子,好似杯盘狼藉。强烈的失落感,好像能响遏行云,如丧考妣。海蒂骤然发现,痛苦地悲哀地发现,她爱上了简安霓。那是爱!不涉及性,但那是爱。她爱她!是的,她爱她!

  意识到此,海蒂哭了。她痛哭流涕,以泪洗面。观念中的自我和灵魂中的嘈杂与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对比惊蜇了她,宣告了她从现在开始的转折,无法回避的转捩。悲哀之余,海蒂就找到迪特尔,给他施加了压力,要他一定找回简安霓。

  迪特尔依然保持着他的风度,睁着他绿色的眼睛无辜地委屈地眨着。他终是不明他到底错在哪里,他终是不明简安霓临走前和他上床的原因。他不厌其烦地和海蒂讲着简安霓失踪前的情形,他反复回味着简安霓给他的感觉。

  他不太愿将简安霓失踪的责任归到自己身上,他承受不起。对他来讲,简安霓是个奇怪的不可捉摸的女人,他以尽力找她来平衡自己的自责以及对她的担心,也杳无音信。终是杳无音讯。

  米哥始终没有了解到简安霓的心态,也没能看到简安霓自残的演示,却意识到了她的不自然。他越来越发现简安霓是在敷衍他,在回避他。她对他的鄙夷,以她不给做墨西哥菜的方式泄漏了。

  简安霓不想和他结婚,加之对他没有伪装好的鄙薄,终于给了他巨大的压力。米哥感觉她自始至终都还是高不可及,即便万念俱灰时也是。他感觉和她相处太累,又没有了目标性,以结婚为结果的目标性。米哥逃匿而去。

  米哥消失了,简安霓再一次被抛弃了。被一个让她如此鄙夷的男人扔掉,让她为自己所做的隐忍感到不值。在她的眼里,米哥真实又可信任,偏是这样的男人也抛弃了她。

  她萎靡无神,面目迟钝。对自己经历的回顾,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场悲剧的电影。为剧情悲泣,其实就是哭自己的经历。她陷入了自己设计好的意识陷阱中,任凭自我否认泛滥。

  她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身体,狠狠地,似乎这不是她自己。

  她拿起了一把餐刀,麻木不仁地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血,流了出来,滴了下来。她似乎看着很过瘾,脸上有种蒙昧的笑。

  她觉得自己的生存像个笑话,还寡廉鲜耻地做着行尸走肉。

  房间的租金米哥是交到月末的,还有十几天时间便到期了,逾期不交房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简安霓又需要找工了,身上那一点儿钱只怕是维持不了多久。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总会,米哥曾带她去的那个夜总会:女人之光。

  简安霓迈进了夜总会。夜总会老板Thomas Stewart (汤马斯·斯底沃特)给了她考试,她顺利过了关。她暗自庆幸,很暧昧地。她只想疯狂地报复,报复男人,也报复自己。

  现在,再去看简安霓,真就认她不出了。她也化着浓妆,描了猫眼,蓬松了头发,眼神里挂着轻浮。她不但形似,神也似了,放荡不羁的疏懒状态。

  一位舞女Kitty (凯蒂)对简安霓的介入,极为不满。在美国,go go dance (脱衣舞)一般会有几个舞者轮着上台脱,压轴戏是最好的舞者。凯蒂原本在这个夜总会是压轴舞女,只因汤马斯越来越厌倦了她的形式,故而换了简安霓替代她。凯蒂死不服气,集结了一伙人时常去骚扰简安霓。

  有一次,凯蒂扇了简安霓一耳光。于是,简安霓与她打作一团。原本就是放纵,打架当然也是宣泄。简安霓很厉害,终于把凯蒂制服了。这一次的战绩,就是在凯蒂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抓痕。凯蒂逃窜而去,再不敢来纠缠。

  简安霓荒唐地去放浪形骸,伪装出玩世不恭。她肢解了观念,蹂躏了观念,好像这样才能让它的冲击偃旗息鼓。只怕是这放纵泯灭了她的所有希望,让她走了死胡同,挂一漏万地。折磨吧!折磨。放任吧!放任。让简安霓放纵的不是她的淫荡,而是她的观念。

  观念是什么?它居然也囊括了各种艺术,像生理艺术,心理艺术;精神艺术,物质艺术;情艺术,性艺术;激情澎湃的艺术,苟延残喘的艺术;自恋艺术,自虐艺术,脱衣舞艺术……给了人捉襟见肘的尴尬,这也是种艺术。观念让人的精神倾塌瘫痪,感觉变形,意志崩溃。

  她晚出早归,昼伏夜出,沉溺于与男人的周旋中。在夜总会里,她浪笑着,放肆地勾引男人,然后将他们扔到一边。男人目不转睛的凝睇让她飘飘然。男人垂涎欲滴的神态,像是嗷嗷待哺,让她嘲笑于心。她却晾置他们,看他们痛苦的抑制,看他们急不可待,让她有种报复的快感。快感,从脑汁里渗出来,让她忘乎所以。

  回了家,简安霓就蒙头大睡。她用报复来发泄心中的痛,用逃避来蒙蔽自己。在夜总会里她晾置男人,可在家时,找上门来的男人,她却不拒绝。她不知自己该找什么样的理由来拒绝,也不知该如何拒绝。然后,她就体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男人。他们的社会地位及层次也各不相同,有混混,有痞子,有位高权重者,也有警察及一些政府职员……他们如出一辙。混混和警察的同时存在,也的确是个笑话。

  不管怎样,她都会扔掉和她上床的男人,似乎不扔掉,就无以生存,就杀死了自己。这感觉也像宗教仪式,如不全盘顺依照做,就犯了大忌,就寝食不安。

  做脱衣舞女是有偿的,收入还不低。简安霓不是妓女,和男人上床是她在作践自己。简安霓不想要和她上床的男人们的钱,偏那些男人还一定要给,好似付了费就平衡了他们的不忠,就忘记了他们的污秽。晾了自己的配偶在一边灯枯油干,却自鸣得意地花钱买这种商品。

  她将那些脏钱保存起来,并不去动用,像是纪念品。

  笑是荡涤出来的,木讷又隐晦曲折,而那沉重的观念,就让它杳如黄鹤罢,隐去。隐去。

  弗洛伊德说:“性的欲求是艺术主要的和决定性的内容。”不管怎样,性无所不在。任何状态中的人或动物都摆脱不了其存在的客观性和必要性。它又是一种动物性,可以不依赖诸如情感之类的精神产物而独立存在。无论如何,性同情感分离的生活,是人类一种畸形的病态生活,当这种生活如洪水泛滥,充斥了全部的生活内容时,其畸形就显露无遗。只有情感才能将性精神化、艺术化。可供反复享受和咀嚼的是情感,也就是精神。

  简安霓是矛盾的,却又藏头露尾地避讳它。她的确是勾勒了一种矛盾,苟且的楚囚对泣的矛盾。

  米哥隐匿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避讳去想简安霓。他是担心爱上她,也不想背负良心的谴责。不过,他到底还是对简安霓不放心了,便找到了海蒂。

  听到简安霓的消息,海蒂惊厥而起,疯了样向简安霓住的地方赶来。

  海蒂觅得简安霓的住所。她敲了很久的门,也未见屋内有人理会,只当简安霓已外出,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旋转楼梯上,看了天上的太阳,听了空中的风声。瑟瑟然,她有些冷。她拉紧领口,凌空打了几个喷嚏。

  门悄然而开,从里面蹿出一个长相酷似日本人的男人。他没有抬头,没有环顾四周,只仓惶而去。

  海蒂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背影,终究还是明白了刚才在屋里上演了什么戏。她像刀一样刺了进去,扎进了屋里。简安霓赤身躺在沙发上,手里握了杯酒,她晃悠着杯中的酒。

  海蒂见状,一把扯过被单,盖在简安霓身上。她坐在简安霓身旁,就开始哭。她用手托着自己的额头,眼泪哗哗掷下。她痛心地看到了简安霓伤害自我的一幕,无法排遣,无法消化。

  终究,海蒂还是爆发了。她使劲儿摇晃着简安霓的身体:“安霓啊,安霓,醒醒吧,你醒醒。你怎么能这么折磨你自己!”

  简安霓面无表情,遂又挤出了一丝儿笑,惨然的苦涩的笑。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不管你怎么看待,不管你怎样理解,我的确是爱你!就算天下男人死绝了,就算天下男人都伤透了你的心,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海蒂大声咆哮着。她重复喊着“还有我”这几个字,希望以此唤醒简安霓。

  “还有你?真的还有你?”简安霓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如果,如果这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在乎她,真的在乎她,她也痛哭流涕地感激。她可以为那人生,为那人死,为那人做牛做马。“我是妓女,还能有你吗?”简安霓开始流泪。

  “不管你是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永远都会有我!永远!要知道我多信任你,我多了解你!你永远都是我记忆中的简安霓,那么美丽,那么纯情,那么可爱,那么忠心……”

  听闻此言,简安霓痛哭起来。海蒂对她的肯定,让她彻底可怜了自己。海蒂对她的接纳,让她彻底释放了自己。

  在心里,简安霓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是简安霓!我是偶像!那么美丽,那么纯情,那么可爱,那么忠心……

  “你爱我?你爱我?……你为什么会爱我?我哪里值得你爱?”简安霓婉顺地看着海蒂,泪光涟涟。

  “没有道理。没有原因。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爱你的人,还有让你眷恋的东西。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纯友谊、纯精神的那种。你只相信我就好了……”海蒂找了张面巾纸,为简安霓拭泪。

  简安霓低下头,缩进海蒂的怀里,眼泪一串串一串串地坠,只希望永远就这样倚着靠着海蒂。那里最温煦,那里最安全。

  海蒂除打工之外,每天额外又多了项必修的功课,便是看望和慰抚简安霓。她也逐渐有了些经验,把握了简安霓的些许脉搏。海蒂一边嗟叹命运,猜想简安霓前世也许有孽缘,因而今世被推到了造化之端。她一边又以旷达之态,大放厥词,去展销了她头脑及意识里的文化底蕴。可叹那造化!任凭简安霓跌荡起伏,任由她洞烛其奸。

  不管怎样,海蒂要简安霓振作起来,不管先后,不计得失。如果没有海蒂及时的参与,只怕简安霓就抑郁而死了。为了使简安霓真正重新开始生活,海蒂费尽心机地为她拿到了去新加坡的签证。

  海蒂连推带搡地让简安霓收拾了衣物,又风风火火地将她塞到了飞机上。

  在飞机场的休息厅,海蒂大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座椅上。海蒂百感丛生于心,像那过江之鲫,踊跃又没有头绪。她突然笑了一下,很快慰地。她想着在简安霓的旅行箱里夹的几千美金,到新加坡后简安霓应该能看见。

  在这处心积虑的浮想里,她看见那飞机凭空凌起,如狂飙般远去。

  感情是有浮力和张力的东西吗?海蒂不得而知。她懒于去思虑,只是露出了释然的欣慰的笑。

  飞机在云里穿梭。

  简安霓一直看着窗外。逐渐地,她又有些承受不了阳光的刺眼,她觉得自己的污秽难以告人,难以迎对光线。她缓缓收回目光,挪正自己的身体,闭上眼睛。

  “您喝点什么饮料?”耳旁传来空中小姐甜蜜的声音。

  “给我杯咖啡,谢谢。”邻座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圆润、磁性,很有魅力。

  简安霓听着自己的心跳,感觉着自己的呼吸。那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别人,招惹了是非。她的身躯正在虚脱、缩水。

  “小姐能讲汉语吗?”邻座男人不知和谁说了一句英语。

  简安霓并不在意,没有睁眼,未答理他。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紧?”那男人又补了一句。

  他在和谁说话?简安霓看了他一眼,吓了一跳,英俊的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简安霓倒吸口气,心跳却是加快了,莫名奇妙的快。她很久没有体会过男人对她的关怀了,真正意义上的关怀。

  “没关系,我很好。”简安霓挤出一个笑,算是回应。

  “你可以讲汉语吗?”那男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睛里是磊落,是不求回报。

  “当然,我是中国人。”简安霓用汉语答道。她尽量拿捏她的自信,却实是为难。她的自信在她心里趑趄不前,她的眼神也飘忽荡漾。她感觉自己涎皮赖脸,像她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值一哂。

  他却很执拗地坚持和她聊天,也许他觉得旅程漫漫,很乏味,便逮人聊天。

  面对他的笑靥,简安霓突然感觉到,她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女人,甚或像体面的女人那样找到点儿自尊,找回点儿价值感,即便那只是种激变。

  简安霓直了直腰,尽量坐挺了,她是想以此对捣鼓出的情绪作肯定。她竭力蛊惑出小姐的矜持,效颦体面女人的作派。

  对于他的长篇大论,简安霓唯一可做的就是凝视他,出于礼貌,也出于好奇。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看清了他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神态。

  他穿了件淡灰色的高领羊毛衫,衬得他的脸微白,也棱角分明,土耳其人亦或阿拉伯人的棱角。双眼皮,眼睛瞳孔呈蓝黄色,眼窝却有些往里凹进去,像是混血儿。眉毛很浓,一道剑眉卧在眼睛上,显得英姿勃发,又豪爽坦荡。他的举手投足里有种东西,就像他的气质里有种东西一样,那是魅力。

  接下来,简安霓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苏俊文,知道了他的生活背景及一些恋爱经历。

  苏俊文知道自己的魅力何在,只想以此引起她的注意。他不明白为什么想让她注意自己,他大惑不解,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清晰的逻辑思维和条理性的语言表达是他的强项,他洞彻其中关节,也熟稔操作其间。他知道长篇大论是让她关注自己的唯一途径,所以他故作此状。

  他笑着看她。怎么形容呢?她的忧郁他无法分解,是清高的性格使然,或是原本就多愁善感,亦或是过去阴影的后遗症?他独自在心里徜徉,猜度,评判。不管怎样,他笃定,这样清纯妩媚的女人一定有完满的生活。他和很多以貌取人的男人一样,因为外表的美丑,就臆断了自己的感觉。当然,他无法想像现代社会竟有简安霓这样的悲剧,也无法理解。

  他们聊了很多。在整个攀谈过程中,苏俊文始终保持着他翩翩的风度,容止娴雅。他径自温柔着,挂着迷人的微笑。

  在他的感染下,简安霓越来越多地阐述了她的观点和看法。他们品藻古今,评议褒贬,又不妄下论断。简安霓一些独到之见也让苏俊文诧异,有些咋舌。她对音乐、舞蹈、美术、文学、哲学的全面掌握和理解,的确是有些惊骇了他。

  他们谈到了对家庭、对婚姻、对爱情的见解,直抒胸臆。苏俊文的坦率和诚笃,让简安霓了解了他。她逐渐当他是男人中的特例,去钦慕了他。

  她突然领悟到他是个有着中国传统婚姻观道德观的男人。他们的观念如此相似,又如此默契。她为他的观念所吸引,为他对她的尊重所感动,为他的机智幽默而开心。而且,他那么帅,那么有魅力———有种牵引力、黏着力。

  冷不丁地接触了这样的男人,她萌发了一种猝不及防的欣慰和笃信,但又有点儿自卑自贱。这样的男人原本是适合她的,而现今……其实也是适合她的,只是,如果她去猎取,必须以弥天大谎为代价。

  他原本是不喜欢表达自己的,因为没有必要,他心里也奇怪今天何以和她讲了那么多话。

  他掂掇对她的感觉,暗自归纳着对她的结论。他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女人对他有种强烈的诱惑力,从外表到思想。他已完全接受了她的独特:独特的外表,独特的气质,独特的言谈举止,独特的风韵。这种独特世界上仅存于她,出类拔萃而卓然。她便是她,也只是她。

  有了这样的结论,他有些烦乱,有些惶惑。他害怕爱上人,仿佛爱上了,精神就被掏空了,自己的性和情就都被别人操控了,不能自主,又不能自拔。他是个极理性的男人,凡事考虑的是逻辑是否成立,程序是否合理,把握度有多大,自控力有多强。感情和理智对他来讲,是一对矛盾。感情需要冲动,而理智需要冷静。冲动的感情经常会做傻事,而这傻事他不屑为之,嗤之以鼻。冲动的感情由发生到发展,都不能自控,所以他惴惴不安。

  不管怎样,他还是被自己的结论触动了。多少年来,一直盘旋又不得要领的爱情,一直企盼、寻觅又暗自侦察的爱情,竟然不期而遇了,在异邦的天上,在皎洁的云里。不管怎样,他会去博取,以自己的方式。

  到达新加坡机场时,天还没有尽亮。

  苏俊文坚持要送简安霓去她姨妈家。他一定要坚持,否则以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不想就这样承担永别。

  其实简安霓还是愿意苏俊文能送她。初来乍到,一时方向都不能辨明。

  苏俊文满心欢娱,一路送她过来。将她在饭店安顿好,跟服务小姐要了饭店的总机号码,他这才安心出来。

  简安霓在饭店却是睡了一天,她疲惫不堪,时差也没有倒过来。

  原本她想找点忧伤的感觉,让凄凉的心境包围自己吧,要不就悲天悯人地可怜自己。可让她困惑的是,越想自找痛觉,越没了感觉。她有些忿忿然,却也莫奈何。也许是换了新环境,新鲜感刺激了她醉生梦死的灵魂。还有,还有什么?还有个影子,还有三个字,在她脑子里翻跟斗。是什么?是什么?……苏俊文!天,是他!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他的神情,他穿的衣服,他身上的味道……

  为什么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为什么?……我已没有资格去爱了,没有!简安霓在心里呐喊。一个多好的男人!可我没有权利拥有了。

  她害怕自己不能自控地去思念他,便拿起海蒂带给她姨妈的东西,落落寡欢地去了海蒂的姨妈梅美家。

  一见简安霓,梅美就喜欢上了。餐馆里正缺人手,她便决定让简安霓过来帮她。简安霓也笑着应允了。

  简安霓便天天准时到梅美处请命,然后应接不暇地忙碌。

  苏俊文每天都去看她,起初是去她住的饭店,后来,径直来了梅美处。简安霓躲着他,像鬼魅拒绝光源。她不想以自己的污秽去招惹他,玷污他。只那“苏俊文”三个字每天跟着她,倚着她,抛不了,弃不掉。

  在每日夜里,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暗自落泪。失眠的枕上,留下的全是思他的心泪,每一滴泪里,都是他的影子。她甚至爱上了他名字里的每一个字,及这些字组成的每一个词,她甚至爱上了他喜欢穿戴的衣服颜色,及装饰着这些颜色的东西。

  她不知短短一周时间的相处,何以让她如此不着边际地爱上他。她从没有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男人,从没有,对戴维斯只是迷恋他的外表,对迪特尔只是无奈的依赖。

  喜欢或爱,并不以自身本钱为前提条件,它只存于精神中。自贱是让她理智的原因,她的感情却让她感觉天旋地转,宛若抽丝不绝,还萦绕其间。仿佛理智是自转,感情却是公转,理智能控制自转,感情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公转。

  只要时间充裕,苏俊文就想带简安霓出来玩。简安霓开始时拗着,后终也败下阵来,于是随他一起畅游。

  苏俊文带简安霓游览了许多地方,他们漫游于山水之间,闲把意感慨。他们的足迹撒遍了新加坡每一个景点,他们的笑声回荡在新加坡每一寸空间。

  苏俊文有些腼腆,想拖她的手,又难为情。他为此迟疑半天,也无果而终。没曾想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却让他犯难了许久。终有一次,在过街的时候,他担心简安霓被车撞到,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拉住她。总算是拉到了她的手,逾越了这个鸿沟,于是,他兴高采烈地拉着她,一路拖过去。满面春风吹拂在他的脸上。

  简安霓脸上挂了点儿嫣红,像花一样怒放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舒展了,放松了。和苏俊文在一起,她总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和他在一起,她总想去拥抱他,吻他,这念头让她赧颜,又暗自忸怩。

  对苏俊文来讲,简安霓是个天造的尤物,他接纳了她的一切,从头到脚趾头。他内心汹涌的激情上蹿下跳,他甚至担心一时掩饰不好,会做出让她不快的事。有时孤处时,他想着她,居然会垂下泪来,思念的狂热的泪。

  他们拖着手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坐船观海,一起坐看日出日落。然后,在海的波浪里,他吻了她。海是他们爱的见证,是他们爱的旁观者。

  之后,美国总部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苏俊文必须参加,他就仓促走了。

  离得越远,还越是思念。他的激情发了疯地肆虐,身体的血液发了狂地澎湃。只任凭身体和精神抑扬顿挫,情绪时高时低。甚至一想起她的名字,他的呼吸都会急促,血液都会冲向天庭。他想拥抱她,就想拥抱她,揽她入怀。他一味地念着她的名字,想像着她的身体,几近癫狂,不可自持。

  他反而撑不住笑了。他觉得自己的激情恣意得可笑,已不可收拾了。于是,他放松心来,垂下头来,对自己说:“我要娶她,我要娶她。回了新加坡,我就向她求婚。”

  苏俊文回来了,火冒急燎地。在那夜里,从飞机里出来,他就直接去了简安霓住的饭店。简安霓开了门,惊诧之态凝固在她脸上。苏俊文手一松,行李跌落在地上。他一把抱住了她,未及说一句话。

  夜很安谧,如水面上没有一丝漪澜,房间里却翻云覆雨,相悦的性的暴动,如飓风扫尘埃,如暴风骤雨穿堂过。他们彼此全身陶醉,像被醇酒灌醉了身躯,呻吟着,喘息着,在爱河中信步徜徉,尽情极致。

  她心灵的禁锢彻底崩溃了,她观念的压抑彻底瓦解了,她性爱的欲望彻底引爆了、宣泄了。尽情去爱吧,和所爱的人融为一体,尽情去颤抖、呻吟、吼叫吧,一任推波逐流,穿过平川,越过峡谷……

  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受了性的冲击,第一次完全投入了,快乐了。

  他很温柔,每一个动作里都充满爱意。他不停地对她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带着醉意,带着韵律,汇成了一片汪洋。时间在唇齿之间停滞,时间又在如火如荼的拥抱中流逝。

  “你嫁给我吧!……要我怎么做,你才愿答应我呢?……嗯……嗯?”他只用“嗯”来确定她的意愿,然后吻她的脖子。

  简安霓转过头去,沉默地跌下两行泪来。

  他以为她默许了,私下在心里击了半天战鼓,告捷的战鼓。

  她想起了被强奸那日夜里做的梦。她和一个男人,和一个中国男人发生关系,很愉悦很开心。她对身边的男人有种爱,甚至在梦里都感动了自己。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命运的安排。

  苏俊文带简安霓回了中国,在日新月异的大都市上海安顿下来。

  苏俊文在他的公司里,安排了一份很好的职位给简安霓:翻译。简安霓身着职业装,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在苏俊文的悉心引导下,她竭尽全力为他的公司努力着,笃行不倦。既然有了新的开端,她便索性拉开新生活的序幕,对过去望而生畏,便干脆将它置之脑后。做个职业女性吧。做个白领小姐吧。看她一副职业的造型,气度不凡,标格还甚高。

  简安霓第一次找回了真正的自我,挹注了精神上的那点空白。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价值感。她深切地感激苏俊文,真挚地爱着苏俊文,殷殷之心,直举胸情。他与她相似的观念,是真正洞开她心扉的元凶,燃起了她自信自爱的火种,而后又因此有了共性,有了信赖,有了感情的萌发。

  苏俊文和简安霓之间的关系似乎有点逾越常情,公司里的员工对此有些窃窃私语。之后,大家才终又恍然大悟,得出了苏俊文是简安霓未婚夫的结论。大家便对简安霓倍加关注,阿谀奉承,吹喇叭,抬轿子,各显其能。似乎讨好女人比巴结男人更有效用,所以大家争先表示好感。她被众星捧月般托着,宠着,然后她又逐渐习惯了这种方式,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苏俊文的生命毫无瑕疵,他的生活也是,他干净得就像真空里的天外来客,即便他是个坚决的宿命论者。他以他的方式去追求、去奋斗、去自控、去飞扬,然后时不时在爱人面前调皮一下、可爱一下。而实际上,他的爱人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污点,他以他的自以为是去代替了他的不知情。每每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简安霓,他的眉宇间总透出一种沉着的傲慢,因为他满足、他幸福。

  简安霓给海蒂去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她一边感谢海蒂自始至终的帮助,一边又展望未来,憧憬着幸福的明天。欣然之态,溢于言表。

  海蒂展着这封信,欣慰地红了眼睛,总算是可以安然一笑了。

  无论如何,简安霓始终还是为她的过去困扰着,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告诉苏俊文她的过去。具实奉告,也就宣告结束了?会吗?……是的!一定是这样。她在心里暗自猜度。她如此爱他!她那么在乎他!这个赌注她压不起。她再三地欲言又止,再三地逡巡不前。

  春天快到了,一切都开始复苏,简安霓也逐渐放松了她那颗悲哀的心。苏俊文却突然消失了。没有人知悉他的踪迹,没有人了然他的心意。隔夜之间,他蓦然蒸发了,像晚霞消逝在天际,像流星陨灭了轨迹。

  电话撒遍了所有的豪森公司,寻遍了所有苏俊文可能去的地方,终是下落不明,踪迹全无。他扔下了他的公司,扔下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公司。他是多理性多自律的男人,有什么事情可以使他不管不顾?让他置之不理他的公司,又把心爱的人束之高阁?

  简安霓四处寻觅,焦灼又精疲力竭。

  电话为什么总也不响!电话。苏俊文,给我打个电话吧,给我打个电话吧,哪怕是报个平安,哪怕是告诉我你在哪里。电话,电话……这两个字每日里缠着她,烦恼她。

  他是不是出事了?受伤了,被劫持了?或者他另有家室?还是他发现了我的过去而抛弃我了?……

  她巴巴地守着他的房间,盯着周围的电话,任何一个他知道号码的电话。守着。守着。等着他会来。他会回来吗?她不知道。

  (完) (一) (二)

  作者简介:

  陈婞,女,生于七十年代。在外企、国营单位及民营企业内担任过高级管理职务,现为自由撰稿人。以晓丝、幸子、chen_xing等笔名发表过多篇文章,本篇系中篇小说处女作。


评论】【推荐】【 】【打印】【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