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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伟章:女殇(8)--含恨饮泣赴黄泉

http://www.sina.com.cn 2004/07/08 11:41   今古传奇

  


  含恨饮泣赴黄泉

  李小玉已经连续三次受到公司领导的点名批评。

  她去客户家服务的时候,要么一言不发,连对客户一个礼貌的回应也没有,要么就絮絮叨叨,不停
地说她的丈夫和女儿,干活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有时还丢三落四,把从公司带去的工具遗落在客户家里。

  领导批评的时候,李小玉只知道流泪。她的泪水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不管在什么人面前,不管当时正说着什么话,只要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她就会流下泪来。

  然而,她内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并没松弛。这根绷紧的弦支撑着她的整个精神,使她时时能够从梦游的状态中清醒——每到这时候,她就去向领导道歉,并表示今后一定把工作做好。她也没忘记天天化妆,以此向女儿展示生活的美好,教会她热爱生命,鼓励她坚强地活下去。

  她更加不近情理地节衣缩食,哪怕一点儿猪肉也舍不得吃,往往是炒一小碟肉菜,开饭之前,就全部夹到女儿碗里。女儿让她吃,她总是说:“我闷油,吃不了。”

  以前,她冥冥之中有个依靠,春节前的那个电话使她明白,那个依靠彻底失去了。她必须独自一人拯救她的女儿!

  小花一直在用药,当然,药的质量很差,分量也远远不够,更没做过正规的检查。她想把钱积攒起来,到华西医科大学找王医生为女儿检查一下。

  真正要去检查那天,李小玉却犹豫了。三年前,女儿脖子上的癌变就到了二期,现在……真不敢想像。如果是晚期,就真的没救了。想到这里,李小玉不寒而栗。

  她踌躇许久,还是把女儿带到了王医生那里,不提检查的事,只是让她给女儿开药。王医生说:“不透彻地检查一下,这药还真不好下。”

  “你看着办吧……”李小玉深含恐惧地说。

  王医生看了她一眼,又仔细察看了小花的脖子,叹息道:“无论如何,她也该做做化疗。你们这些当父母的……当然,也难,谁摊到这样的事,都难。”

  小花化疗之后,对妈妈提了一个要求:她想吃鱼。李小玉立即去买了条鱼回来,做了酸菜鱼汤。

  吃饭的时候,小花说:“妈妈,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

  “不是告诉过你吗,妈妈闷油。”

  小花像大人似的静静地流泪,说道:“我知道你骗我!”

  李小玉看着懂事的女儿,百感交集。她轻轻地拈了一筷子鱼肉,刚放进嘴里,就跑进卫生间,故作呕吐状。

  小花跑过来,本想为妈妈捶腰,却捶在妈妈的屁股上。李小玉把伤感的泪水擦去后,笑着对女儿说:“相信了吧?”

  小花一言不发。

  那条一斤重的鱼,小花不知吃了多少天,每顿都只夹那么一点点儿。李小玉说:“吃吧,吃完了妈妈去买。”

  没想到小花却说:“妈妈,你不要给我买药了,买药花钱,买鱼又花钱,我知道妈妈没那么多钱。”

  李小玉以为她又要问到爸爸,可小花再也没说话。春节过后,她就再也没问起过爸爸了。有时候,李小玉感到自己把握不住女儿那小小的脑袋里,到底懂得了多少东西。

  两个月之后,李小玉又下岗了。这一片区的保洁公司突然增加了两个,竞争激烈了,公司里容不了那么多人。

  断米断粮的日子,再一次向她逼来。

  像她这种女人,寻一份新的工作已经十分困难。可她又不能成天呆在家里,且不说呆在家里挣不来钱,小花见她不出门,也会怀疑她又丢掉饭碗了。

  下岗的第二天,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按时起床,按时出门,但她没去任何一家公司,而是去河边捡了一个背篓,干起了捡破铜烂铁废书废纸的营生,也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拾荒。她哪里知道,她远在广东的丈夫,正是跟一个拾荒女住在一起。

  她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在拾荒,可几天后小花就看出来了。当天卖不掉的废品,她必须带回家里,而家里只有那么大个地方,往哪里藏也明明白白。

  拾荒的收入比她在保洁公司高,更比她在糖果厂高,只要不怕脏,不怕累,总能捡到一些别人视如粪土的东西。只是她再也没穿过干净衣服,慢慢地,画眉毛搽口红的程序,也给省略掉了。

  小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有天傍晚,李小玉刚进屋,就看见女儿把一张高高的方凳放在客厅的窗台下,站在凳子上,眼神凄迷地望着窗外。

  天啦,这多危险,只要上身往前一扑,她就可能掉下去。这是五楼,下面是水泥路面,掉下去还有人吗?李小玉急忙跑过去,一把将女儿抱了下来。

  “妈妈不在的时候,你不要乱动,记住了吗?”李小玉心有余悸,声音直发抖。

  小花什么也没说。

  过了几天,李小玉下了楼,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她踌躇片刻,又返身回去了。

  女儿又把高凳放在窗台下,正费力地往凳子上爬。这一次,李小玉没有立即制止她。她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小花不知是因为太专注,还是由于病痛的长期折磨,使她对许多外在的东西失去了敏感,开门的声音她竟然也没听见。足足五分钟过去,她才爬到高凳上去了,上身伏在窗台上,再一次眼神凄迷地望着楼下。

  望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当她再次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的妈妈。李小玉走进去,把女儿搂在怀里,把她抱下来,坐在凳子上。母女俩什么也没说,都只是静静地流泪。

  小花又有两个月没到学校去了,李小玉想,是不是她在家里关得太久,想去外面玩?沉默了许久,她对女儿说:“我的宝贝,不是妈妈不让你上学,是怕你身体受不了,你如果想见老师和同学,妈妈现在就把你领去。”小花摇了摇头。

  “那……想到楼下去玩吗?”

  小花又摇了摇头。

  “想随妈妈去吗?妈妈上班的地方很远,要走很远的路……”

  小花突然放声痛哭:“妈妈,让我跳下去算了,我害得妈妈好惨啊……”

  李小玉猛地一把将女儿搂紧。在那一瞬间的感觉中,女儿似乎已经跳出了窗口,她正抱着女儿在空中飞翔。因此,她情不自禁地蜷曲着身子,把女儿结结实实地保护起来……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李小玉神志清醒了。她把脸贴在还在抽泣的女儿的脸上,动情地说:“傻孩子,你要真是跳下去,那才是害了妈妈。妈妈不是为自己活,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是妈妈的全部,没有你,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明白妈妈的话吗?”

  小花闭着眼睛,点头说:“我知道……上一次我没跳,就是想着你。”

  李小玉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女儿,不明白她小小年纪,哪来这么成熟的想法,这么复杂的情感?

  母女俩都平静下来以后,李小玉说:“你得了病,这是你的不幸,也是妈妈的不幸!妈妈这辈子,别的不想,就想把我宝贝的病治好,你呢,就要听妈妈的话,跟妈妈配合,再不要东想西想。”

  小花同样是平静地说:“妈妈,我早就知道自己得的不是一般的病,治不好了。”

  “谁说治不好?!”女儿超出她年龄的平静使李小玉恐惧,她大声说,“再不要说治不好的话!你不知道这样说会让妈妈伤心吗?我昨天看报纸,有人跟你得同样病的,比你的严重得多,还治好了呢!”

  小花虽然没有反驳,可那眼神里分明是不相信。

  这一次谈话给李小玉的震撼无与伦比,她明白再不给女儿实施最彻底的治疗,女儿就完了!靠拾荒行吗?哪怕她每天再增加十倍的收入,也办不到啊。

  她想到了卖房。

  这念头刚一产生,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使她抽搐不已。在故乡的村子里,她曾经拥有一间破木房,后来卖掉了,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她怎么能让女儿再去经受那样的痛苦?房子卖掉之后,她们母女将去何处栖身?如果是她一个人,倒无所谓,可她现在有了女儿,一个生着重病的女儿!

  再说,房子是不能卖的,银行的3.5万元贷款,就是以房子作抵押的呀。

  此刻,李小玉突然发现了另一重危机,那就是银行的贷款快到期了,虽然是以周彬的名义贷的,可房产证上的名字也是周彬。到时候银行追究起来,会不会把他们的房子折价处理掉?真是不堪设想!

  第二天,李小玉没再去拾荒。这一方面是她对拾荒的收入失去了信心,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一离开,就会永远失去女儿。

  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令她肝肠寸断的重大决定。当夜,她确信女儿睡去之后,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静悄悄地出了门。

  她到了一条偏僻而窄小的街道上。这条街离她家并不远,可自从她跟周彬认识去了糖果厂之后,就没再来过。她是有意回避到这里来。

  街道的两旁,密密麻麻的是些歌舞厅、发廊、洗脚坊。李小玉曾经从那里逃走的“捷足先登洗脚坊”,就在这条街上。

  她像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沿着小叶榕树一路走过去,命令自己什么也不要想。

  她看到了“捷足先登”,心里打了一个冷战。远远地站了片刻,她生怕里面走出一个她以前认识的人,就赶紧离开了。其实这完全是多虑,几年过去了,以前的熟人再也不会认识她了。

  没走多远,一个招牌使她脚底生了根:田妹洗脚坊。田妹?她回忆了许久,才想起田妹就是“捷足先登”里那个圆嘟嘟的雅安姑娘。难道她自立门户了?

  也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原因,李小玉朝门边走去。站在门外,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女子,的确是田妹!除了抽烟,李小玉没在她身上发现别的什么变化。要是以往遇到她,李小玉会避之不及,可今夜,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大声叫着田妹的名字。田妹眯着眼睛站起来,已经不认识她了。

  “我是小玉啊。”

  田妹想了想,把烟屁股一扔,顿时眉开眼笑:“你是小玉?怎么变得这么老?”随后,她又上下打量李小玉一眼,“还是这么土气!”

  李小玉不知说什么好。

  “自食其果!自讨苦吃!”田妹开门见山地指责着她以前的朋友,口气里的确充满真切的关心。

  “什么时候当老板的?”李小玉问道。

  “有两年了吧。”田妹又摸出一枝烟来点上,“如果你当时听我的劝告,不是也可以当老板了吗?怎会是这副又老又土的寒酸相!”吸一口烟,她又说,“当然啦,有所失必有所得,你不要钱,可保住了做女人的尊严……然而,这世道,没有钱,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她再次把李小玉上下打量了一番。

  再说下去,李小玉怕自己会动摇,因此她快速地说:“我可以来你这里打工吗?”

  田妹吃惊道:“你?来打工?你能干什么?”

  “哪样挣钱就干哪样。”

  田妹总算明白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好的时光你错过了,真是错过了。”她叹息着。

  “让我试试吧。”李小玉把头垂得很深,低声说。她灵魂里撕裂般的疼痛,田妹是看不出来的。

  “好,好……都是姐妹,我愿意帮你。但是你这样子不行,首先得好好地收拾一下。你本来长得漂亮,只要打扮一番,还是吸引人的。衣服也要换。我前些天买了一条裙子,颜色太深了,你拿去穿就是了。”

  李小玉多么想号啕大哭,但她抑制住了,说:“我白天不能来,只有晚上九点过后才能来,而且还不一定准时。”

  “我不管你什么时间来,”田妹说,“我只是告诉你,再不能像在‘捷足先登’时那样死脑筋,更不能说跑就跑了,那是既害你自己,又害我,明白吗?”

  李小玉说明白了。从此,她白天陪着女儿,晚上等女儿睡去,就去“田妹洗脚坊”。

  第一次陪客人睡觉之后,她的灵魂就死去了。除了为女儿治病这一单纯的、近乎机械性的目的,她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她不再想她的丈夫,甚至已经忘记了她曾有过丈夫的事实。

  春去秋来,好几个月过去了。

  一个秋风萧瑟的黄昏,她接到了田妹打来的电话。田妹告诉她,今晚有一个大方的主儿要去她那里,她不想把这个主儿让给别人,只想给老朋友,叮嘱李小玉9点半之前必须赶到,好生收拾一下,第一次就让他满意,好把他套住。田妹直言,她以前曾从这个主儿身上得到过不少好处。

  李小玉去时,客人还没来。田妹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悄声说:“这个人长得很酷,年纪轻轻,就在一个要害部门当局长,你一定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哦。”

  当那个大人物踱进门的时候,李小玉感到一阵接一阵的眩晕。

  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张波!

  如果不是因为与田妹有约在先,她当场就跑掉了。她命令自己不能这样做,不能对不起关心她的朋友。可是,她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陪张波睡觉呢?!但张波已经走进了办公室。

  田妹闭了门,对张波说:“就是她,满意吧?”

  李小玉不敢抬头,惟一的想法就是立即死去。

  见惯了风流荡妇的张波,以为李小玉是害羞——这种场合,害羞的女人哪里去找?张波十分满意。

  “进去吧!”田妹乐颠颠地说。

  这时候李小玉才知道,办公室的侧边还有一扇小门。将小门推开,里面是一间仅够放下一张床的屋子。

  这间屋子大概是专供大人物使用的。

  田妹出去之后,张波放了皮包,一把将李小玉抱起,向那间小屋走去。

  李小玉像死人一般。

  把李小玉扔到床上之后,欲火攻心的张波却突然停止了动作。他像遭遇了什么意外打击,仓皇失措地退到沙发上坐下,一边掏出一枝烟来抽,一边仔细审视闭着眼睛的女人。“太像了,”他想,“简直太像了……当然,这是绝不可能的,只是长得太像了,如果让这小姐回过去十年,简直和她没什么区别……”

  在张波审视李小玉的这段时间里,她的心被往事淹没了,被疼痛分割着,她死去了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去。她深爱过面前这个男人,那种爱至今也没有完全泯灭,而且,因为突然见到了他,因为自己不幸的身世,使那种爱像火星一样突然燃起,分外炽烈;然而她又鄙夷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轻易毁弃自己对爱情的诺言,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而且,她在超市看到过这个男人的女朋友或者妻子,那个惊惊乍乍的女人长得实在漂亮,但他一点儿也不珍惜。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他本应该跟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可他却来了这样不干净的地方,还显得那样欲火中烧;听田妹说来,他早就往这样的地方跑了。他还是局长呢……他不是人,而是衣冠禽兽!

  正是有了这些想法,使李小玉忘掉了她曾经跟这个男人之间美好的感情。她要羞辱他!要报复他!

  于是,李小玉睁开了眼睛,故作妖媚地看着张波。

  张波已经抽完了那枝烟,第二枝烟也抽了一半。当李小玉睁开眼睛之后,他更加惊讶了。他终于问:“小姐,你是哪里人?”

  “你问这干吗?”李小玉说。

  李小玉的声音当然不是在故乡时的声音了,她的声音早带上了成都女子特有的“嗲”味儿。但说真的,她多么希望张波能认出她来,她多么希望张波还是以前的张波,她多么希望伏在他的肩上痛哭一场!

  然而张波的神情释然了一些,他说:“不干吗,随便问问。”

  “你这先生太怪了!”李小玉强咽下涌上喉头的巨大酸楚,颤声说,“来这里的先生,谁还关心小姐是哪里人啊?”

  张波把烟蒂往玻璃烟缸里一摁,笑着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只是随便问问。”

  李小玉失望到了极点。“如果你真想知道,”她说,“我告诉你,我是江西人。”

  “不可能吧,江西人怎么把成都话说得这么地道?”

  “人家来成都很长时间了嘛。”

  张波彻底释然了,那阵情绪一旦过去,他的淫欲再一次泛上来。他站起身,脱掉了上衣。李小玉猛然坐起身来,急切地说:“你那么关心我是哪里人,难道……”

  张波偎了上去,搂住李小玉说:“你跟我以前的恋人长得太像了。”

  李小玉身子僵硬,嗓子沙哑地说:“以前的恋人?像你们这种人真好,一辈子可以谈许多次恋爱……”

  “那都是八辈子以前的事了。”张波喘着粗气说,“如果不是觉得你跟她长得像,我早就把那些事忘记了。”

  “难道你平时从来也没想起过她吗?”

  “想什么呀,她不过是一个乡下姑娘……我说过,那是八辈子的事了,现在我抱着你,你就是我的恋人!”他急不可耐地去解李小玉的衣裙。

  李小玉眼光发直,一把将他推开。

  张波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怒不可遏,一耳光扇在李小玉的脸上,骂道:“他妈的,来这里的都是婊子,你装什么贞节?老子给钱,想弄谁就弄谁!越是不愿意,越是逃不脱我的手心!”话音刚落,他又朝李小玉扑去。

  “畜生!”李小玉挣扎着,压抑地怒骂着。张波已把李小玉压到身下了,一面动作一面邪恶地笑着说:“骂吧,随你骂,我就喜欢听女人骂我畜生。娘的,如果不是有我们这样的畜生,你连饭也吃不上!要不是天生的坏种,哪个女人愿意让万人骑?一定是没钱用了吧?一定是生活遇到困难了吧……”

  几句话,使李小玉完全垮掉了。她本想羞辱张波,可到头来,受辱的却是她自己。

  她是被贫穷打败的,是被无情的生活打败的啊。

  张波还在说:“如果你真是我以前的恋人就好了,哪怕是在这样的场合,只要占有了她,我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李小玉的耳朵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我爱你……我们永远不分开……”另一个声音说:“只要占有了她,我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两个声音熔铸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剑。这就是李小玉给张波的“报复”,她的报复之剑还没出鞘,刀刃就已经刺向了她自己……

  事后,张波掏出一千元,扔到闭着眼睛的李小玉脸上说:“一千元,想想你值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像我以前的恋人,这么大年纪,五十元我也不要你!”……

  李小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女儿身边的。她只是朦朦胧胧地记得,从“田妹洗脚坊”出来,她就去一家小店里买了好几包老鼠药。她知道自己的灵魂不仅已经死去,而且被肮脏的洪波淹没了。

  她到女儿身边躺下来,手触摸到了女儿的身体。但女儿的身体似乎不是一个实体,而只是她遥远的一个梦想,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别人的生活是一条直线,指向看得见摸得着的远方,可她的生活是一片沙漠,脚刚刚提起来,风沙就干净利落地掩埋了她的脚印,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她机械地坐起来,机械地将老鼠药打开。当她把可以致10人于死的老鼠药吞下肚去的时候,小花正在梦中轻轻地呼唤:“妈妈……”

  小花叫第一声,李小玉没有听见,因为她已经沉入了自己的梦里。她在梦里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生活在父母温暖的呵护之中;在天朗气清鲜花盛开的山野上,她长大了,成了艳压群芳的少女;再后来,她成了新娘,穿着婚纱,娇美迷人,丈夫挽着她的手,走向紫红的霞光里,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燃烧起来,那是幸福的火焰。在这火苗的尖端,一个跟她小时候一样美丽的姑娘灿烂地欢笑着,这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女儿……

  正是因为想到女儿,李小玉的神志清醒了一些。这时候,小花又在梦中轻轻呼唤:“妈妈……”

  李小玉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声呼唤,她完全清醒了,猛地把灯拉开,看见女儿双眉紧锁,小嘴唇蠕动着,不停地叫着妈妈。

  “孩子……小花……”她惨叫着,伸手去抱女儿,“天啦,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不能死啊,我还有女儿,女儿需要我啊……”

  然而一切都晚了,腹内的剧痛已经发作。李小玉浑身抽搐着,伸出手,却根本抱不住女儿。她看见女儿正被一只凶猛的怪兽攫住,朝乌黑的天空飞去,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眼看就要在她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小花……”她这么狂呼一声,一头栽到了床下。

  沉重的闷响把梦中的小花惊醒,她惊恐地揉了揉眼睛,分明听见妈妈叫她,却不见妈妈的影子。她坐起来,看见妈妈仰卧在地板上,双手高举,像要抱她的样子;然而,妈妈嘴唇歪斜,眼球暴凸,七窍流血……

  小花跳下床去,扑在妈妈的身上,声嘶力竭地高喊:“妈妈——妈妈——”

  妈妈只是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就没有气了。

  但她的手始终高高地举着。

  “妈妈——妈妈——”小花一边为妈妈擦着嘴巴和鼻子里的血,一边连声呼喊。

  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夜空……

  编后:有位哲人说过,人生的过程充满了苦难。在苦难的黑夜中,企盼阳光的降临使我们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然而,李小玉没有等到黎明的曙光出现就被黑暗吞没了,给我们留下了难言的酸痛。她的遭遇使我们更加坚信,惟有博大的爱和顽强的信念,才是人类战胜苦难的希望之所在!(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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