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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精选:国手(4)

http://www.sina.com.cn 2005/01/11 14:31   北京文学
 

  作者:星竹

  四

  田家的事情发生后,昌洲城里不少死者的家人,便甩下了其他的唢呐手,专请年永祥来吹丧曲。是希望田家的奇迹再次发生,使死者复生,亲人团聚。虽然没有多少人是实打实地真的指望年永祥再能把一个死人吹活,但人们却相信他的唢呐声中,有着一种不同凡响的东西存在。最少请了他来,对自家的丧事是一种荣耀,是一个好兆头。谁不想有个好兆头呢?都想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请年永祥,还去请别人?就请年永祥吧!

  问题是昌洲城里只有一个年永祥,本来吹唢呐的人多得出门就能撞到,现在只有一个他好使,人们就抢,抢得他有了金贵,也有了可恨。

  接下来事情就更出格了。那日,镇上的大户吕家死了老爷子。吕家竟然别出新裁,雇了一顶大黄轿子去抬年永祥,把他供为圣人。阳光下,那轿子颤颤悠悠地一直将年永祥抬到了吕家。轿子走在街上,所有人都惊讶不已,是想不到,一个吹唢呐的,也能得到这般的待遇,竟然混了爷相。

  年永祥开始死活不坐,但吕家人却坚持让他上轿,不坐不行。来接他的伙计急出了一头汗水,说他只有坐了轿子,他的唢呐才会更有魔力。年永祥说他不是神。伙计急道,不是他在坐轿子,是那个连他也看不见的神人在坐轿子。伙计们不是在抬他,是在抬那个给他作主的神。从此,年永祥也就常被昌洲城人抬来抬去,抬得整个昌洲城都跟上晃悠,大洋大海那种,昌洲人都跟着晕乎,东倒西歪,不得不拿年永祥当神。

  如此抬来抬去,也就抬得让其他唢呐手忌恨,背地里,不少人都想要他狗日的命!

  坐在轿上的年永祥知道,年永祥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就是别人不咋样,他自家也受不了这份折腾和抬举。他心里愧得很,见到街上的唢呐手们,一律卑微地称为大哥。一脸的善意,一脸的委屈,像是该了所有人,就是该了所有人!

  这是饭碗,是生死活命的道道。谁干,谁也不干!年永祥不是抢了众人的饭碗又是啥!他猫三狗四,并非是唢呐吹得好。这个,唢呐手们心里都有数。人们只是憋着忍着,但终于也就没有憋住忍住。那日早起,年永祥打开门的时候,就怔住了。门外,一帮子唢呐手站成了疙瘩,全都怒视着他,黑压压的人头盖住了长长短短的街巷。昌洲城的唢呐手们终于集在一起,来跟他狗日的算账了。

  领头的贺老六见年永祥出来,便往前迈一步,炸出一声:“年永祥,我们想领教领教你的功夫,你敢不敢和兄弟们比试一下?!”随着贺老六的喊声,人群坟包一样涌动,凶狠的目光,刀子样刮在年永祥的脸上。

  有人喊一声:“年永祥,你在昌洲城里充什么大!”

  贺老六咧咧嘴:“年永祥,你整天弄鬼装神的吓唬谁?老实告诉你,今天大家来,是为了给你吹丧曲!”贺老六磨拳擦掌,人们全都跟着。

  年永祥望望众人,道:“贺大哥,我年永祥没想霸道,不想挡谁道。”

  贺老六不想和他费话,一挥手,似浪的人群猛地往上涌,眼看就要出事。

  人群里,齐爷突然扒拉开众人,挤到前面。众人见到齐爷,全都静了下来。齐爷对众人摆摆手,看看年永祥,又回身转向众人,道:“贺老六,你带着这些人来,真要闹出人命咋办?”

  众人不语。贺老六眨眼看着齐爷,他没想到齐爷会来,蔫下声道:“齐爷,您老高抬贵手。我贺老六今儿个不会让他白死,一命抵一命。今儿个给他吹了送葬曲,兄弟们就给我吹。这事,是要吹两支丧曲才算完!”

  “有种,仗义!”齐爷说。他把目光转向大家:“今儿个我得说两句。这事,不怪年永祥,是咱昌洲人念他好。佛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谁像年永祥,谁把死人吹活过?”齐爷扫视众人,目光炯炯。

  人都哑着,汩汩的阳光升了杆子高,明晃晃地照着一街人。齐爷的话,让人没有了勇气。

  齐爷接着道:“这事简单,我再说一遍,这不在年永祥,是咱昌洲人非要听他的曲子。你们都先回去,我和年永祥说两句。”

  众人的腰板似塌下了一块,全都不语。

  齐爷跨上一步,把目光搁在年永祥的脸上:“兄弟,不是昌洲人不容你,你总得让众人服了才是。吹唢呐,昌洲地盘上卧虎藏龙,个顶个的能耐。要当这个老大,总得水里淹过,火里烫过,世上滚过。曲子一响,总得让人心里打愣。天下事,啥事都得到了一个份上才行。今天不是大家不答应你,是老天看不过去,你也要好好想想。”

  “齐爷,您说得极是,我感激您。”年永祥说:“我被人神说乱编,自知名不副实,活得无一天自在,心里早就失了安宁,没有一日踏实,就是大家不闹,我也觉得不是事情,愧疚得很。”

  齐爷道:“这样诚恳就好。”他转向众人,高了声音:“你们先走,这事,我齐爷担着。你们想闹,就去我那儿闹去。咱昌洲人,总得容人一个工夫。”

  众人蔫蔫地退了。

  齐爷回头,对年永祥道:“记住,总得有了工夫,总得有个自然。你只要不信那神鬼的说道就行。”齐爷走了,齐爷像是啥都知道。

  年永祥站在院门上,心里大海大洋翻腾,心想,自家总要对得起齐爷。事不怪大家,要是自家真有那个神功,真把曲子吹得盖了世,贺老六也不会带着人来闹,还是自己不行。这一想,心火就突突地往上蹿。脸上热热辣辣。

  年永祥三天没出门,三天没出门的年永祥,目光没离开那支唢呐,死死琢磨着一个怎么办。第四天早上,天麻亮时候,年永祥迈出脚,咣咣当当地关了门,躲着街人,避着大道,一路快步,离开了昌洲城。

  从此,年永祥四处访能人,拜高师,听天下各方曲子,一个音一个音地拆卸,一支曲一支曲地掰开揉碎,是先碾成粉子,挤成沫子,拿到火里蘸蘸,放到水里浸浸,再把那些散金碎玉捏到一块,揉成一团儿,听音辨质,一点点,一节节地复原,是用心血气力调成他年永祥的功夫,跟它玩命,死磕。他成了一个虫儿,专啃这一块,整天吹得唢呐管子滚烫,两手发麻,腮帮子红肿,牙齿酸疼,气在全身打疙瘩,鼓鼓包包,水一遍,汗一遍。年永祥啥都没了,日月里就剩下了音音调调,铮铮锵锵,全身上下,哪儿都是一股子唢呐味。如此下力气,就有了神鬼气。再吹,曲子中就含了珠光宝气的味道。

  这年秋天,年永祥再次出现在了昌洲城里。年永祥的唢呐响了,是地动山摇的一声,瓦釜雷鸣,似泻下千里万里哗哗的流水。人们都被这声唤到街上。烈烈艳艳的曲调让人大吃一惊,似倒海翻江,把整个老街都给汪洋了进去。年永祥的一曲过后,便降倒了昌洲城里的一片唢呐手,再一曲,人们便都低下眉眼,心中涌出三分敬佩,七分畏惧。没想到,年永祥的曲调改天换地,成了另一个模样,高亢而嘹亮,悠扬而动听,让人不知该说啥。苍天睁眼了,鬼神都为他开道。

  贺老六还说啥。他带领着众人慌慌地跑到年永祥的家门上磕头赔罪,说年师傅,真乃神人也!

  至此,年永祥再次成为昌洲城的一个奇人绝人。

  来请年永祥吹曲子的人家蜂拥而至,已经不论本县外县了。登他门槛的人,从初一排到了十五,从这月订到了下月。有钱的人家,只要能请动年永祥,就不怕花大钱。年永祥有时一天竟吹两拨,吹了上家,再吹下家,不成还用轿子抬他,接他,送他。这拨还没吹完,下拨的轿子已经在门外恭候了。这边刚一完事,那边的轿夫们便抬起他一路小跑。

  如此吹下去,年永祥不但有了声望,还吹得成了富人。

  这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有了钱的年永祥便娶了女人陈秀。婚后俩人便开了这“年记寿店”,雇了若干伙计。一个吹曲子的,竟然把日月吹得如此生机豁亮,昌洲城唢呐手们的位置,无形中也就跟着高了一块,不再被视为下九流。

  年永祥有了威严,有了势力。人们都以为他会添点脾气,变得霸道,可年永祥没有。年永祥暗中也怕自己走歪了,学那不是人。他为自己立下规矩,定下了吹丧曲吹喜曲的最高价钱,是要有一个公道,不胡来。他对女人陈秀说,咱一个吹曲子的,价钱再不能高了,不然就不是为穷人家办事了。

  女人陈秀说:是,咱得平实做人,不能长点能耐,就让人骂咱王八蛋!

  年永祥给自己定下规矩,凡是歹人,恶人,贼人的门户,不论给多少钱,他年永祥都一律不去伺候。如果是掏不起钱的穷家主儿,只要到他年家门前吭一声,他年永祥一分不收,也会提前安排。整天整日吹生吹死的主儿,难道还看不出世间那点事吗?年永祥早看了出来,心里清清爽爽的求个踏实自在。

  年永祥还为自己定下了规矩,他只吹头曲,剩下的活儿,都由其他唢呐手去做。这样,昌洲城的唢呐手们依然都有饭吃。

  如此,大家更尊崇年永祥,视他为地盘上的老大。

  年永祥回昌洲城两个月了。季节正是秋天,天地晃亮,满眼异彩。一切都很顺当。这一天,齐爷迈着方步,走进“年记寿店”。年永祥感谢齐爷,是齐爷如此这般,告他腿该咋迈,他才有了现在的模样。见到齐爷,年永祥像见到亲人一样。齐爷坐了一会儿,告诉年永祥,说京城里正举办唢呐比赛,是选国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希望他年永祥能去听听,万不可满足。

  齐爷走后,年永祥和陈秀商量,决定去京城见见世面,向高人领教,艺无止境,不可失了学习的机会。

  京城白云观前,人声鼎沸,搭了台子,热闹无比,铺了大红的地毯。天下能人,不分省份,千里迢迢全都赶到这里,一展身手,仅台下的各色唢呐,就让年永祥开了眼,长长短短,大大小小,黄铜白铜,金金银银,全在阳光下闪耀,仅这一景,就让人惊奇激动。

  年永祥站在台下听了两天。真是大开眼界,心里鼓鼓荡荡。一支支曲子别有风景。春兰秋菊,各逞一时芬芳。有中规中矩的,也有新奇怪异的,但底子都厚实,千般变化,全是功夫。不知怎的,年永祥老想上台去试试。是想让各位师傅听听他的曲子,给他一些指点。

  他终是没有憋住,战战兢兢地问举办者,还能否报名。报名早就晚了,但台上人物已经分出了高下,再加一些热闹,倒也是一种活跃。人家就同意年永祥上台吹两支曲子。

  年永祥提了唢呐,激动地走上台去,向台下各位师傅拱一拱,曲子便响起来。是一支喜曲,一支丧曲。吹完,就天塌地陷了,台下的高手都愣住,是从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分,更没有听过他这一口,功夫了得,全问他从哪来?殊不知,他年永祥一天要吹多少遍曲子,一年要吹多少个来回,能不结实,不坚硬,不气壮山河吗!

  再说,昌洲城人是拿这当了吃饭的家伙,年永祥是万人出一的主儿。功夫早就够了一个档次,只是他自家不晓得,不清楚。

  台下一片议论,年永祥吹完,再也没人敢轻意上台。是想不到,这无名的数辈里,竟藏了如此的能人。

  国手。比赛揭晓后,六位国手里,竟有了年永祥一号。

  年永祥做梦也不敢想,他竟也被评为了国手。年永祥颤颤地走上台,接了那国手的牌牌,热泪顿时就滚了下来,两手抖着,死活醒不过腔儿。场子撤了,台子空了,各路英雄打道回府。

  年永祥还如在梦里,一路沸腾,热血哩哩啦啦地顺着他的脚板温升上来,流遍全身,踩雾一样回到了昌洲城。他直奔齐爷的茶坊,进门,掏出国手的牌牌。“国手,他们给的……”他说,眼里一股子热泪。

  齐爷就明白了。也没想到,年永祥的曲子,竟然已经吹到了这个份上。齐爷围着国手的牌牌转了三圈,搓搓手,满眼放光,高起嗓子道:“好,好!咱昌洲城的坟堆儿上,到底长出一棵像样的蒿子!”

  昌洲城出了一名国手。人们传递着这个信息,都瞪大了眼睛,咣咣当当的到处都是这个响动。太阳都像是爆烈了一层,都明亮了一块。年永祥,狗日的就是一个神!那个递他唢呐的死鬼,就是如来老佛爷没错。人们为年永祥激动。这是昌洲城人的荣誉,是昌洲城人的大事。昌洲城人吹唢呐,吹得天下都有了承认,这就不光是年永祥一人的事了,人们都来给年永祥道喜。

  一些阔家主和大买卖人,都拉着年永祥去吃宴席,喝名茶,视他为高人,有他在场,已经成为露脸的事。

  时间水样,漫漫长长,转眼两年过去。两年中,没有人能撼动年永祥国手的牌牌,没有人敢和年永祥叫板。国手!到了这个地步,人们只能敬着。

  年永祥,昌洲地盘上一杆遮天蔽日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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