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首页 > 文化 > 传奇玄秘 > 北京文学网络精选版 > 正文

《北京文学》精选:国手(6)

http://www.sina.com.cn 2005/01/11 14:31   北京文学

  作者:星竹

  六

  往下的事情,就更不像话了。

  这日清晨,城南“富丽春”布店的张老爷子死了,张老爷子已经挣扎了两个月,一直等着这最后的一口气。如今他终于闭了眼睛,要入土为安了。年永祥听到消息后,便将唢呐从墙上摘下来,提一块牛皮布,将唢呐擦得锃明瓦亮,知道事情过不了晌午,“富丽春”布店的老板张小虎就会派伙计来请他。这是大户,他要准备妥当才好,擦完唢呐,他让刘旺赶紧去通知弟兄们,到时一起出动。

  刘旺应一声,拔腿就去通知其他唢呐手了。“富丽春”布店在昌洲城无人不晓,唢呐手少不了要八九个人。

  谁知等到晌午,太阳直直地从头顶上照射下来,还是没有听到“富丽春”布店有什么消息,正焦急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富丽春”布店的张小虎请了林四去吹头曲。

  年永祥听了,当下就一愣,不免惊在那里,半天醒不过味来,怕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接着,他便认定林四这是在撬他的墙角,挖他的财神。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真的已经变成了现实。林四在和他夺大户。年永祥怔一怔,实在难咽下这口气,便嚯地站了起来,当下带着七八个伙计,直奔“富丽春”布店,是准备和林四当面会会。他对伙计们说:“林四这不是抢我年永祥的头名又是在干什么?”

  伙计们都应着,说是。林四就是骑在年师傅的头上屙屎。大家呼呼啦啦地跟着年永祥出门,直奔“富丽春”布店。

  要说这外来的林四,本无心冒犯年永祥。为人办丧,与别的事情都不大一样,无法满街吆喝着去拉买卖。谁没事,也不会走到人家门上,问人家家里死没死人,什么时候死?吹丧曲的唢呐手,一向都是等着死者家人登门来请,就是知道了谁家死人,也不能跑去找事。

  “富丽春”布店的张小虎,今天无非是请了林四,没有请年永祥。林四最多也不过是收个比平日鼓一点的红包。年永祥如此气急败坏,自然不在这几块大洋上,而是觉得暗中的林四抢了自己的名声,动摇了他在昌洲城里“第一支唢呐”的地位。这个让年永祥心上痛得很,与砸他的饭碗没有啥两样,再说事情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年永祥再能忍,也不能这么没完没了。再说他是国手,怎能任人这样欺负?

  这几年,昌洲城里吹头曲的人,除了年永祥,就没有了第二。明里暗里,年永祥便在这行当里成了爷。

  可如今却冒出一个林四来。以前林四还是小打小闹,年永祥也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今天他却正式接了大户人家“富丽春”布店的营生。这就够了一个等级,一个位置。在昌洲城,同样要算是爷的辈分了。年永祥心里怎能不忽悠一下,火往上顶,自然也就没憋住。

  “富丽春”布店的前院是店铺,后院便是张家的老宅子。此刻,院子里花圈涌动,挽联高悬,场面极为排场庄重,再有一刻,丧事便要开始。门里门外,披麻戴孝的家人和伙计全都脚步匆匆。昌洲城里前来吊唁的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大家尽量地站在角落里,放低声音,细声慢语地说着张老爷子的寿辰。

  张老爷子的尸体已经收拾干净,静静地躺在灵床上,被一块青布遮盖着,只露着一张修整过的脸。一口大而宽的黑漆棺材,厚重地停放在灵床的一边。来者都小心地绕道而过。

  大厅里,靠窗子的一边,一班吹鼓手早就站齐了,一个个握着手中的家伙静静等待着。只等着张家一声喝吆,林四吹了三支头曲,大家在一起跟上吹打。

  此刻,林四就站在队伍里,只是略略靠前。林四今天穿了一身新做的青衣长裤,脚踩一双麻鞋,很是利落,新理的发,短短的三寸板刷头,显得精精神神。他握着唢呐,随时准备把张家老爷子送到阴间的尽头。林四的唢呐,也是今儿个早上刚擦过的,铮铮地闪着光芒。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有人快步进来报,说“年记寿店”的师傅年永祥前来吊唁。还没等“富丽春”布店的老板张小虎说什么,年永祥已经带着人闯了进来。

  大门上,“富丽春”布店的伙计们见是年永祥,自然不敢贸然拦挡。店主张小虎也慌忙迎了上去。他知道这次没有请年永祥为父亲吹头曲,已经有些冒犯了,但这是他张家的事情,他想请谁不请谁,别人又奈何得了?但他还是向年永祥拱一拱手,客气地道:“年师傅,劳您大驾,小辈实在不敢当。本家这次已经请了林四林师傅来为老爷子吹头曲,也就没有再到您的府上惊动您。”

  年永祥愣一愣,他以为张小虎总要有些赔罪的意思,没想到,张小虎把话说得这样直截了当,话里话外,并没有该他欠他的味道。

  年永祥也拱一拱手,道:“‘富丽春’布店乃是昌洲城里的老字号,张老爷子生前与我是好友至交,再见老爷子一面,磕个头也是应该的。我也想顺便听听林师傅吹的头曲,也好让手下的弟兄们见识见识,多长才艺。”说罢,年永祥便让弟兄们退到一边,看着站在张老爷子头前的林四。

  张小虎只好忍着,就当作年永祥真的是来给老爷子磕头的。

  一时间,灵堂里的所有人都感到气氛有些紧张。人们突然静下来,大家都望着年永祥,暗中无不为外来的林四捏着一把汗。

  最紧张的还是张小虎,他知道年永祥这是有点斗气了,这不符合年永祥的身份和一贯低调的做人姿态,看来年永祥还是很拿自己当事的。国手,他一直没放下这个架子。

  而对于林四,虽然人们都说他吹得好,但今天他要是因为年永祥的到场而气岔心慌,走神忘调,断了声儿,那么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便是给张家添了晦气。这可不是小事。张小虎要请林四,是老爷子生前点的头。老爷子生前就有话,办丧事时,一定要让他走好。老爷子在病中时候,曾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听过林四的唢呐,听着听着就乐了,问这是哪家的吹手?一支唢呐,怎能吹成这样。

  老爷子是喜欢林四的这个调调,说这小子吹得好,像是戏文,耐听得很。张小虎又听街人说,林四吹曲子的功夫绝不在年永祥之下,他这才请来了林四。

  想不到这会儿,年永祥竟然不请自来。如果葬礼上出了什么差错,老爷子就是到了阴间地府也会骂他不孝。

  此刻张小虎的脸上禁不住淌下汗来,难看得挂了一层灰白,但他又没法子在这一刻里发作。这个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他也得忍着。

  林四却不管这一套,他稳稳地站在那里,神情安详而平静,一支唢呐在他的手里,似握着半壁江山,岿然不动。这气概,已经让年永祥于无声之中有些生慑。

  为张家老爷子送行的时辰已经到了,主管这一丧事的二掌柜老王,几步走到张小虎的跟前,悄声嘀咕几句,接着便高起一嗓,喊道:“送行开始!”立时灵堂一片肃静,人都站了规矩。

  林四听了喊声,提起唢呐,又往前迈一步,鼓起腮帮子,一曲流畅的曲调便响了起来,声音响彻灵堂内外,又似盖过一世的繁闹,款款荡荡地让人感到青山绿水般的静。人们立着不动,这一刻,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这支唢呐,任它在人间来去,一世的来往都消融在它的曲调里,主宰了平庸,也主宰了神圣。

  曲子响起来的时候,年永祥就忘了这是他的对头,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个音调,来时的恩怨,顿时融化在双目的惊叹里。

  年永祥这一生似乎还不曾听到过这么好的哀乐。调子不但悲哀,而且动听,一声不断,气力用得恰到好处,委婉得很。年永祥当下判断,如若没有几十年的功夫,绝到不了这个程度。这确是人中高手。但再听下去,他似乎又像是在哪里听过,好像曾被如此的音调打动过,那是埋藏于心底的记忆被翻出来的一股恍然,带有一种惊愣。

  昌洲城人,大都听过年永祥吹的头曲,应该怎样来回,都有了一定的格式,没想到林四这头曲吹出的却是另一番天地。

  当下的年永祥竟听得出了一身汗水。年永祥听过多少曲子,每听一首,他都暗暗摇头,唯有今天让他听得迷了。年永祥还没听够的时候,林四的三支头曲已经吹完了,周围都是敬佩的目光。这时站在两旁的吹鼓手们也提起了家伙,一片呜呜咽咽地吹打起来,灵堂里顿时一片哭声。

  有人不失时机地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到了林四的手上。林四不说啥,将红包掖了,至此,林四的事情已经做完。

  林四退下去的时候,正经过年永祥的跟前,轻声说一句:“年师傅,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年永祥这才反应过来,哼一声道:“好,好。来日方长。”心里不知咋个滋味,漫天漫地的波澜。

  伙计刘旺却还醒着,跟上一句道:“不懂规矩的!”是为年永祥拔份儿。

  那天年永祥从张家回来,心里便像装了一块石头。他觉得这林四的唢呐确实吹得不一般,自己不应该再说啥了。他对女人陈秀坦诚道:“真是好曲子,够功夫。天外天了,我没有想到。”

  陈秀怔怔:“竟能比过你这国手?”

  年永祥不语,心里还是林四的曲调,满满荡荡的来回,是默背着那音儿。那是值得回味的艺术,至此,年永祥不想再说啥。

  只是手下的兄弟们却觉得不该咽下这口气,这么不明不白的太冤。

  伙计张二说:“年师傅,这昌洲城里,给死人吹头曲的事,可是您年师傅创下的,当初如若不是您把个死孩子吹活了,怎么会有这‘头曲’的生意。这些年,咱昌洲城人听的可都是您年师傅的头曲。”

  刘旺也说:“这个林四,一个外人,凭什么上来就吹‘头曲’。不管他吹得怎样,总得有个规矩,上来便抢咱的饭碗咋成。这是咱树起的一块招牌,不当不正地被别人揭了去,还挂在自家的门上,挂上了也不吭一声,也不谢一句,没事儿人一样,这就有点不讲理了。”刘旺说的不错。

  年永祥想了两天,也就接受了大家的劝告,不如先和林四比试比试,找个人断一下,谁是谁非。这样他年永祥的心里也就有个踏实。不管手艺高低,人走在道上,总得讲点道上的理儿。

  事情就这样定了,断案人是齐爷。齐爷早年也吹过唢呐,齐爷不光吹过唢呐,还拉过二胡,吼过秦腔,是个民间乐器迷,更重要的,是他公道,有威信,做事总能一碗水端平。请他出来断这个案子,自然是理儿。

  女人陈秀也说,断一断也好,断一断天就晴了,人心里也就有了豁朗。现在要的就是一个豁朗。

  年永祥就去找齐爷。齐爷听了年永祥的述说后,当即便答应了。齐爷觉得这事必须得说开,否则天长日久,怕是要结下冤仇。

  那日,“年记寿店”的伙计刘旺,就来到了林四的府上。进门叫一声:“林师傅,我们年师傅很想会会您,一起去见见齐爷……”

  这些日子,关于林四和年永祥之间的传闻,成了昌洲城人议论的话题。林四当然是早听说了,心里也有准备。

  刘旺说完,林四自然也就明白了年永祥的用意,觉得年永祥这人够了品位,不掖不藏,是汉子的做法。当下便回刘旺的话,说他到时候一定去见见齐爷。

  林四来昌洲城,也已经几个月了。他也听说过齐爷,知道齐爷最早的时候也吹唢呐。后来齐爷在昌洲城里做了一名土著律师,一脚踩在民间这头,一脚踩在官府的衙门上,为人和善,大家都信得过。林四觉得齐爷要能出面,让年永祥把话说出来,总也是个办法。林四走南闯北,是个心胸豁亮的人。他不想抢谁的饭碗,可他也是吹曲子的,自从来到昌洲城,大家就喜欢上了他这一口儿,并非是他生拉硬扯,非要挡年永祥的道。这事,当然说开了最好。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评论】【推荐】【 】【打印】【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




热 点 专 题
印度洋地震海啸
部分大豆色拉油不合格
杨振宁登记结婚
意甲在线足球经理游戏
2005新春购车完全手册
岁末年初汽车降价一览
2005年新春购房指南
2004地产网络营销盘点
天堂II 玩转港澳指南

 

文化频道意见反馈留言板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
北京市通信公司提供网络带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