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竹

　　九

　　这天傍晚，齐爷悄悄地来到年记寿店。年永祥见到齐爷登门，有些吃惊，他知道齐爷一定是有事情。

　　俩人落座后，陈秀端上茶。齐爷道：“年师傅，有人请你去城外吹头曲，你可有工夫？”

　　年永祥听说是去城外，就摇起头来，说：“齐爷，城外天天枪响，这事让我怎么做得？兵荒马乱，太危险啊。”

　　齐爷说：“老实告诉你吧，这人你认识，是原先城南的吴七，后来做了共产党。前天和日本人交战，中了枪弹断了气。他家老爷子对我就一个请求，要你年永祥为吴七去吹支头曲。”

　　年永祥听罢，心里一阵为难，却无法拒绝齐爷，咬咬牙道：“齐爷，我去，但有一个条件，这次出城，不能声张，不要说是给共产党吹头曲。我年某不爱招这个。再说我也早立下规矩，不吹打打杀杀之人。”

　　齐爷说：“行，事就随你。咱不提为谁去吹。”

　　次日，天蒙蒙亮时，年永祥悄悄地跟上齐爷出城，近午的时候，俩人赶到了十里外的张庄。齐爷将年永祥带进一片林子，走几步，便见空地上立一新坟。几个送行的人早就在此等候了。他们和齐爷打过招呼。齐爷对年永祥说：“开始吧，吹了曲子，我们就散。”

　　年永祥提起唢呐，为死者吴七吹响了头曲。谁知曲子刚刚吹了一支，对面的土包上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枪声，跟着一队小鬼子杀进树林。几个给吴七送葬的人，也从腰里拔出枪，趴在地上回敬。齐爷一把将年永祥拉到坟头后边，喊道：“你先跑吧！快，自己回城！”

　　说话间，枪声已经响成了一锅粥。年永祥万万没有想到，这时会有小鬼子出现。他急得大喊：“齐爷，咱俩一块儿走吧！”

　　齐爷吼一句：“你先走，再晚就走不成了！”一串子弹飞了过来。

　　年永祥一激灵，猫着腰，一路小跑钻进了另一片树林。那时他身后的枪声炒豆子般爆烈。年永祥一气跑回了昌洲城。他推门进屋，人还喘着。女人陈秀见他一身尘土热汗，不觉惊道：“怎么这个模样，出了啥事？”

　　年永祥喘息一阵道：“现在齐爷还不知死活呢？八路和小鬼子打起来了，就在我吹曲子的时候。”说着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气，放下杯子，将事情从头到尾讲给陈秀。说完，他心里突然一阵阵地不快，他觉得齐爷不该拉他去干这种事。这简直是在要他的命！

　　傍晚时候，齐爷回来了，不放心，先到了年永祥的店里看他。进门道：“永祥，你安安全全的就好。今天这事，让你吃惊了。”

　　年永祥心上十分不悦，说：“齐爷，看到您我也放心了。这种事，您今后千万得闪着点，不然性命都得搭进去。”嘴上这样说，心里还一个劲地怪罪齐爷拉他下水，心想，我年永祥只是一个吹曲子的，怎能掺和这种打打杀杀的事。

　　齐爷像是看了出来，没说啥。

　　半月后，一杆闪着屎黄色的膏药旗，插在了昌洲城的北门上。小鬼子果真打进了昌洲城。几十双长筒马靴，机械地迈着步子，齐齐刷刷地走在昌洲城的大街上。那时县衙门已经腾了出来，说是要做鬼子的司令部。昌洲城里有了乱哄，哪都不像了哪。

　　城里还有汉奸，是卖大盐的王统。原来狗日的早就投靠了日本人。王统组织了一些小店主，立在街上，顶着烈日，打着“欢迎皇军”的小旗子，认贼做父。

　　日本人占领了昌洲城没几天，便满世界选维持会会长。汉奸王统为日本人推举了齐爷。说齐爷在昌洲城说话有位置，可以为日本人效劳。这一日，汉奸王统便来到了齐爷的茶坊。那是早上，太阳刚刚升到树腰高。王统进门拱一拱手，笑得一脸破破烂烂，道：“齐爷，你的位置可又高了一层啊，今后不但要给老百姓评判是非长短，还要搭上日本人这条船，红包厚厚的！”

　　齐爷斜他一眼：“我看你是真没地方认爹了，怎能给日本人当干儿子！”

　　王统没想到，齐爷如此不拿他当人，脸色顿时就白了，寒得可怕。日本人进城，提了王统一个宪兵大队长。现在与昌洲城的县太爷平起平坐，他身上挂了日本人的腰刀，头上戴了日本人的战斗帽，整个一个日本小兔崽子！

　　王统凑到齐爷跟前，眨着小眼道：“齐爷，昌洲城里敢骂我的，大概就你一个！今儿个我要让你改改嘴，认得我王统是谁！”说罢，他抬起手，将红红艳艳的嘴巴掴在齐爷的脸上，打完他晃荡出去。在门口车转回身，甩下话说：“日后看你再敢在昌洲城里断案子！”

　　齐爷受屈的事，很快在城里传开了。人们没想到王统敢掴齐爷的嘴巴子。

　　这日晚上，王统从“芳艳亭”妓院出来，走到黑灯瞎火的地界，突然迎面就冲出几个汉子，翻到王统就揍，把狗日的打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哼哼。

　　偏巧，这天晚上，日本司令部里也出了事，两个日本人被杀，枪还丢了几支。那夜里乱乱的，哨子和零乱的脚步响了通宵。次日，就有传言，说齐爷投靠了共产党，是齐爷带着八路来杀的日本人。

　　隔日傍晚，街上一阵大乱，王统带着日本人直奔齐爷的茶坊，那时太阳已经西下，街上灰灰蒙蒙。日本人闯进齐爷的茶坊，不说二话，将齐爷绑了就走，还将齐爷的茶坊砸得稀烂。街人立在远处，惊着乍着，嘴里倒抽凉气。说王统这王八蛋，昨晚不如弄死狗日的！

　　年永祥听到消息，惶恐地迈出家门。暮色中，日本人正押着齐爷向这边走来，看到五花大绑的齐爷，年永祥心上一惊。齐爷对年永祥一笑道：“永祥，我这茶坊可是在南城，正在你的地盘上，到时可别忘了给我去吹支头曲啊！”

　　年永祥听了这话，心里猛然怔愣，难道齐爷已经到了该走的日子？他追上两步，慌忙回话：“齐爷，您这话可不能随便讲啊！多多保重。”

　　齐爷转过头来，笑着：“到时把曲子吹红艳透亮，就算对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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