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学》:电影噢电影(中篇)(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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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01/12 16:08 北京文学 | |
作者:衣向东 我们易老师的爹,是村里的民兵连长,虽然他那杆半自动步枪整天锁在仓库里,可他走起路来,两条胳膊一甩一甩的,横竖占了半条街,看人也总是凶着眼,好像随时都可以“ 我和喜子都骂了易老师,应该算是一个战壕里的人了,我就趁机跟喜子商量,说喜子,你家用不完那么大的地方,我朝里面挪一挪吧? 喜子忙摇头,说他们家用这块地方都紧巴,他们的舅舅、姨妈都要来。我就跟他数人数,看看谁家的亲戚多。我们村有电影,附近的五六个村子的人,早早地吃罢晚饭,也跑来看,远的有六七里路,等到他们赶来的时候,场地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电影就要开始了,他们当然没有座位,就站在场地四周,抻了脖子看,常常为了站稳一块好地方,拥来挤去的。在我们村里有亲友的人,自然要投亲靠友了,因为不知道亲友的位置,就对场内黑压压的一片人,大呼小叫了: 喂———毛蛋蛋———我是你大舅! 王小四———四狗子哎———你在哪里? 牛牛———孙解放家的牛牛———我是你干爹! …… 场地内就有一个个回应的声音,喊着他们的大舅、干爹,高举了某种标识,导引场外的人进入他们预先留好的位置上。 我们家的亲戚要比喜子家多一倍,我一个一个数给喜子听了。我爹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叔叔和四个姑姑,三个姑姑已经出嫁了,都在附近的村庄,只剩下21岁小姑姑,还没找到婆家。这个小姑姑长得好看,她找婆家就很挑剔,找一个丢一个,到后来那些媒婆都不敢登门给她提亲了。我娘当然希望小姑姑早些嫁出去,对于小姑姑的挑剔,就很不满意,常常在小姑姑的背后,对我爹说,你这个妹,以为自己是仙女,要找天上的牛郎了!爹就“哼”一声,似乎也觉得小姑姑太心高了。我娘那边,还有两个舅舅和一个姨妈,也都在附近的村庄。有时候,这些亲戚都来看电影,有二十多人,我们家的长凳子短凳子都搬出来,还不够用,经常要把那个木猪槽也扛到场地来。这么多人,我画出的框框肯定框不赢他们。 喜子却说,我不管,谁叫你家那么多亲戚? 我装出很气愤的样子说,好、好,喜子,你以后别再搭理我。 喜子说,不搭理就不搭理,你那个多棱镜应该是我的呢。 我终于明白了,他还惦着别人送我的多棱镜。滚他奶奶一边去吧,我才不会把多棱镜送给他哩! 尽管大家都在自己抢占的地盘上,写下了名字,但谁都不敢不吭不哈地离开。用粉笔画出的分界线和写在地上的名字,很容易就被擦掉了,尤其你周边的人,总想趁机蹭你个一尺半尺的,所以到了午饭时间,回去吃饭的孩子,就要对自己相好的伙伴说,你先帮我看守着,等我回来!回去的这个,就兔子一样去了,放了个屁的工夫,必定赶回来,手里捏着半块玉米面饼子,或者一手抓住两块红薯,走着吃着,对留守的这个说,你回吧,我来看。 我其实也可以找别人看守一会儿,自己跑回家吃饭,可我心里有算盘,想朝喜子那边挪一挪。我就一直等着喜子离开。喜子似乎看透了我的主意,先打发他妹妹菊回去吃饭了,自己留下看守着。等到菊回来,他见我仍不走,就叮嘱菊说,哪儿也别跑,就坐在这儿,别叫人侵占了咱们的地方,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喜子说着,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防范我混水摸鱼。 菊很听话,喜子走了后,她就一声不吭地坐在自己的场地里,随手捡了几个石子,在那里抛来抛去。再后来,她站起来四下张望,我以为她要走开了,她却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毽子,扑棱扑棱地踢着,两根小辫子也就跟着舞来荡去,活泼得像刚出水的鱼。我是没办法了,就只好坐在石块上熬着,要慢慢地把菊的力气耗完才行。菊终于有些累了,停下来,可这时候喜子从远处回来了,一个肩膀上扛了一条长木凳子,老远就对菊喊,快来接我一下,一点儿眼色没有! 菊就慌慌迎上去,从喜子肩上摘下一条长木凳,却并没有抓住凳子的中心,身子就失去了平衡,歪歪扭扭地走路。我跑上去,帮菊抬了长凳子的一个角,菊就说,谢谢小东哥。我赶忙很正经地说,不用谢,菊,你都放给我。 我把长凳子给菊扛了过去,喜子看了看我,脸上的警惕还在,对菊说,凳子不够,我还回去扛,你看好地方。 喜子又跑回家了,他来来往往四次,大大小小扛了八个凳子,才歇息下来。 到了后半下午,放映员在村里一个电工的帮助下,把放映机驮到了场地中央。场地上就欢呼雀跃,孩子们都围拢上去打量放映员,看他的嘴如何吹出了美妙的口哨,看他的眉毛如何一眨一眨的,看他的手和脚如何动作,一切在別人身上看来都极平常的耳鼻嘴眼,安放在了放映员身上就那么值得观望了。放映员有些烦躁,大声喊叫,一边去一边去,有啥好看的?看到眼里抠不出来了! 围拢上去的孩子,就退潮般地向后闪开,但不多久又拥上去,把放映员围得水泄不通。放映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带着一顶有耳朵的方形棉帽,棉帽的两个耳朵既不放下来,也不挽上去,就那么向两边支棱着,身子动的时候,两个支棱着的棉耳朵,也就忽悠忽悠地波动,很派头、很神气、很有力、很飘洒,总之让我看了满心羡慕,引发了我对未来的想像,把做一个放映员当作自己将来最美好的理想了。 架设好了放映机,放映员拿出了白帆布银幕,对一群孩子说,谁能爬树?挂幕去。 立即就有十几个孩子,争先恐后要去效力,动作利索的,已经跑向了前面的两棵杨树,猴子样蹿上了上去,低头对下面的孩子嚷,绳子———把绳子抛给我!下面的孩子就抓了银幕上角的绳子,用力甩上去。也有因为自己动作慢了,没能上树显摆的孩子,嫉妒地抓起地上的小石子,朝树上的那个掷去,击中了屁股蛋子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招引来一片嘻笑。 银幕很快就扯在两棵树间了,放映员接下来就开始拉扯电线。村里没有电,要靠一台12马力的小发电机发电。发电机放在场地远处的一间破仓库内,从放映机那儿把电线扯到仓库,有一百多米远。这时候,我听到小姑姑喊我,她叫,小东子———回家吃饭,啥时候了还不回去吃饭? 我就说,抢占地方呢,你来,咋空手?不扛条凳子来? 小姑姑朝我站立的地方走过来,说,我看看你占了块啥宝贝地方,忙得不吃饭?哦哦,就这地方呀?偏到西伯利亚了! 我就说,偏是偏,可连这地方差一点儿都没了,我们班放学晚了。 回去吃饭吧,别在这儿死耗着。小姑姑拎起我的书包,又说,你占的这地方,没人稀罕,不用死守着。 小姑姑刚要拽着我走,放映员的电线就拉扯到了我画的框框内,然后从这里穿过外面的一条马路,牵引到仓库的发电机上。但是,放映员走进我画的框框内,却站住不动了,他看到了我的小姑姑。 放映员愣了愣,对我说,别踩坏了电线,知道不?我忙点头,说知道。他又说,也不能用小刀子或者别的东西割电线,別电死了,知道不?我又点头,讨好地说,我不割,我给你看好了。 我小姑姑说话了,她说,闲着没事,谁去割电线?瞎操心。放映员就笑了,说你可别这么说,小孩子啥事都能干出来,你是这个村里的人? 不是这个村的,是哪里的? 我咋过去没见到你呢? 你没见到的人多着哩,见到我干啥? 小姑姑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先红了。她真是不该说话,正好中了放映员的埋伏。如果我小姑姑不开口,他不知道还要跟我问些什么没头没脑的话。现在好了,他跟小姑姑搭上了话,眼睛就可以在她身上看来看去的。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