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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师曾:我的诺曼底之奥地利的老黑

http://www.sina.com.cn 2005/02/24 21:14   世界博览

  作者:唐师曾

  一

  欧洲有两个小国我特别喜欢,一个是瑞士,再一个就是奥地利。她们都是国际上公认的永久中立国,以我这个频繁出入虎狼之邦的流浪汉看来,她们温柔得就像知书达理、息
事宁人的古典美女,正在黄昏夕阳的炊烟里,打开音乐、点燃蜡烛、摆放餐具……

  瑞士自古以来就是中立国,小国寡民,天生丽质,宛若处子。大红的国旗正中是一个白十字,干脆一张放大“国际红十字会”的底版,天生就是暴力的克星。

  与纯洁的瑞士相比,历史上的奥地利母仪天下、阅人无数。哈布斯堡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女皇玛丽亚·特蕾西亚生的11个女儿有9个嫁给欧洲国王,就连雄霸天下的拿破仑也攀龙附凤迎娶哈布斯堡公主,冀生罗马王以改换门庭。哈布斯堡王朝战场上、龙床上的持续征服,创造了哈布斯堡王朝640年的辉煌。西文中最常见的五个元音字母A、E、I、O、U,在哈布斯堡时期有着霸气的解释:“Austriae Est Imperare Orbi Universo”,意为“天下皆为奥地利臣民”。直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哈布斯堡王朝 (1867年后为奥匈帝国)才寿终正寝。

  1938年3月,奥地利并入德国,自然成为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国家之一。在二战结束后的第十个年头,能征善战的奥地利突然用地上、床上最慑人心魄的王者语言——德语,向全世界宣布金盆洗手、放弃武力,成为“永久中立国”。

  今天奥地利“红白红”国旗俨然一位矢志从良的圣女:大红底色的长方形,拦腰横亘一条白杠,比瑞士的“红底白十字”还简明扼要。当年十字军东征,欧洲王室聚拢在哈布斯堡王朝旗帜下,浩浩荡荡血战耶路撒冷,十字军士兵雪白的战袍被鲜血浸透,只剩下宽腰带扎住的裤腰保持白色,这就是今天奥地利国旗的由来。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说“红白红”来自巴登堡公爵被鲜血浸透的白袍,中间的白杠是公爵佩剑遮挡的印记。

  奥地利曾经引发两次世界大战,她是从冷兵器碰撞、热兵器爆炸中觉悟的聪明国家。热爱和平的瑞士、奥地利的轻武器制造至今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前者生产的“绍尔”系列、后者生产的“格洛克”手枪一直占据世界市场的1/3。

  二

  奥地利共有九个州,老黑——黑尔木特·布劳诺(Helmut Brauner)是维也纳州能源部的退休文官,1940年1月出生在多瑙河畔的奥尔特(Ort)。在一个人人投身政治的火红年代,老黑的爸爸卡尔·布劳诺因积极推进“德奥统一”受人尊敬,是奥尔特地区狂热的党卫军、国家社会主义者;二伯弗兰茨是温和的人民党;大伯汉斯是坚定的共产党领袖,每月从莫斯科的共产国际领薪水。布劳诺家族的儿子们个个勤劳、勇敢、倔强,身体力行,每个人都固执地坚信只有自己才能拯救奥地利。爱走极端的三兄弟因政见分歧整天吵闹不休,最后干脆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巴黎和会强制战败国割地赔款。德国西部的莱茵兰被英法占领,东部的但泽割让波兰,苏台德区给捷克……同样说德语的奥匈帝国被分割成奥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三个国家,奥匈帝国的广大领土被波兰、南斯拉夫、罗马尼亚、意大利各国瓜分。奥地利人从此灾难深重,“祖国统一”、“民族复兴”成了摆脱困境的梦想,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让被肢解的德语国家看到希望。

  1938年奥地利举行公民投票,95%的奥地利人要求与德国合并,接受纳粹党领导。据古德里安上将回忆,由于德国装甲师首次长途行军,许多坦克坏在公路上,多亏奥地利人热情支援,德军在鲜花和热吻中进入维也纳。老黑的爸爸卡尔·布劳诺就是欢迎队伍中的一员,他们把“奥地利回归”、“祖国统一”看成是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复兴。

  “祖国统一”使奥地利经济发展,奥尔特人的生活水平迅速提升,乡亲们胸前插着雪绒花,右手前伸,用古罗马礼节彼此打招呼。雪绒花是奥地利的国花,就是电影《音乐之声》男主角放声独唱的那种,生长在雪线以上的高山上,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勇敢士兵才能摘取。在喝光乡亲们送来的“缪斯特”(Moust,充分发酵前的奥地利果汁酒)之后,鞍马劳顿的卡尔支开11岁的大女儿,在温柔体贴的妻子身上播下老黑。

  1939年9月1日,德国以“但泽回归”为由进攻波兰,卡尔·布劳诺的部队党卫军一马当先。根据《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及《秘密附件》,纳粹和苏联红军同时出兵,老黑的纳粹党爸爸、共产党大伯在波兰并肩作战,就像同时代的海德格尔委身希特勒、布莱希特投靠斯大林一样。德国国家社会党与苏联红军密切配合,不到两星期,辽阔的波兰就在地图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卡尔继续在波兰前线保家卫国,征尘滚滚,来去匆匆,每次回家探亲都累得只会睡觉,威胁要把啼哭吵闹的老黑扔出去摔死。卡尔留给老黑的印象永远是一个高大陌生的壮汉,缩在阳光照耀的被窝里,露出的半张大脸鼾声如雷,睡得像死猪一样。

  卡尔睡醒后就把老黑顶在脖子上到处转悠,左邻右舍都把这对父子当成杀死毒龙的圣·米歇尔。老黑从记事起就特别崇拜老爸卡尔,希望自己长大后也能挎上爸爸的大战刀(制式匕首),为党和国家服务。

  没人的时候卡尔教导老黑,为祖国献身最光荣,在战场上打死并不可怕,打中脑袋、打中心脏都好,就是不要打在肺上。打在肺上太痛苦,一时半会儿死不成,鲜血堵住气管引发哮喘,空气顺着气管把血喷得到处都是,最后血尽而死。卡尔告诉老黑“一旦被人打中肺,千万求人在心脏补一枪”……

  无奈上苍无眼,1944年波兰之战,卡尔在华沙街头被一支PPSH狙击步枪打中,7.62mm子弹正中肺心,穿胸而过。卡尔躺在冰天雪地里哮喘了大半天,喷出的血沫子漫天飘舞,撕碎婀娜的雪绒花,咳血而死。

  三

  1945年老黑5岁,整天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爬树、钓鱼、躲美国炸弹。一天,老黑和一帮小孩儿钻防空洞,被苏联红军堵在里面,红军用德语命令:“奥地利人举左手!德国人举右手!”当时“德奥统一”已经七年,所有说德语的人都把德意志当成自己的祖国。老黑年龄太小分不清左右,更不知道“德国人”的政治含义,稀里糊涂举起左手,被红军拎着脖子扔到洞外。剩下的孩子被当作德国纳粹,红军往洞里扔了两颗手榴弹,算是完成对奥尔特的彻底解放。

  这一幕深深烙在老黑的脑子里,乃至多年后长大成人,每逢举手表决都十分谨慎,左顾右盼,目光如炬,生怕一失足站错队,被从天而降的手榴弹轰死。

  奥尔特一夜之间成了苏占区,昔日跟着卡尔奔走呐喊的纳粹党徒,摇身一变全成了抵抗战士。希特勒时代全村都给老黑家溜须拍马,现在唯恐避之不及。

  奥地利教堂门口都镌刻有两次世界大战的牺牲者,奥尔特教堂墙壁上至今保留着卡尔·布劳诺的位置。小镇居民踊跃表现,争相和纳粹残余——老黑家划清界限,连老黑的亲大伯汉斯也变得形同陌路。汉斯是东部占领区的共产党领导。他以权谋私赚了不少外快,靠给红军提供给养、计划经济、兼并连锁店变成当地首富。

  为谋生,老黑妈给老黑找了个继父,继父是苏台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苏台德原是德国的一个州,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被英法划分给新成立的捷克斯洛伐克。希特勒上台“德奥合并、祖国统一”,进而要求苏台德“回归祖国”。凡尔赛体系原本漏洞百出,英法被迫签署《慕尼黑协定》把苏台德区归还德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丘吉尔、斯大林秘密协议,把苏台德区划给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国家联邦。

  捷克共产党执政伊始,根据共产国际指示,经济上实行社会主义改造,政治上深挖历史反革命。二战期间,苏台德日耳曼人曾经投靠德国,现在被当作法西斯残酷镇压,特别是像老黑继父这样的自由知识分子。

  和我们大军进城,“初小毕业”就算“大知识分子”不同。欧洲的“知识分子”更侧重于文学艺术、综合修养,强调思想自由、人格独立、生活品位。如作家卡夫卡、哈维尔、茨威格、米兰·昆德拉之流。当初希特勒占领波兰时,就担心肖邦、密茨凯维支这类“知识分子”和纳粹党离心离德,带坏简单的老百姓,党卫军将被占领土95%的贵族、资产阶级、文学艺术家残酷镇压,因为这些人都属于知识分子。

  捷共在苏联扶植下兼并苏台德区,公私合营先剥夺日耳曼人的私有财产,再发动政治运动改造思想、触及灵魂,最后把这些榨干油水的“药渣滓”驱逐出境,掉在老黑妈这个破锅里。

  四

  知识分子与老黑妈生活和谐,一生没有生育,所以至死也没留下任何痕迹。“人生最大不幸莫过于少年离开父亲、旅行失去马。”作为布劳诺家族的倔强后代,老黑一直和知识分子过不去,整天变换花样和继父作对,以此纪念自己的亲生父亲,仿佛亲爹卡尔的阴魂不散。由于心思都用在折腾知识分子上,所以学校的知识相对撂荒。

  德语国家的孩子一般上4年小学(grundshule)、4年中学(hauptshule),有可能成为“知识分子”的继续读4年高中(hochshule),然后无需考试直接升入大学,成为律师、教授、科学家……担任社会公职,以“知识分子”面貌上升为社会精英;其他如老黑之流,中学之后不念高中,而是进技术学校,剪头发、抹水泥……早挣钱早养家,磨练成技术人才和中、低层管理人员。

  老黑命运多舛,很早就出去做事,自幼学徒、上技校,历次文官考试屡屡受挫,缺乏继续向上爬的资格。加上和上级搞不好关系,一直在维也纳州能源部担任中层领导,管理60多个技术工人,直到退休。

  老黑年轻时的日耳曼模样的确很帅,奥地利人喜欢好酒、音乐、美女。为了怀念美丽的旧世界,他仍在使用几十年前的标准照。“换驾照时,他们说我和照片不一样,犯罪后无法通缉。可我就是不换,我要留住被姑娘追的美妙记忆。”

  布劳诺家族历史悠久,多瑙奥尔特的《布劳诺家谱》开始于1600年。与父辈迷信“日耳曼人最优秀”的观念不同,老黑一直调侃自己是蒙古杂种。为了表明黑、黄、白人生来平等,还特地娶了个黄脸媳妇。老黑说蒙古轻骑兵会走一种特殊的小碎步,日夜兼程很少休息。两军对垒,欧洲君主习惯按自己重骑兵的行军速度估算敌人,结果往往被飞速掩杀的蒙古骑兵削掉脑袋。蒙古人一路征服、烧杀抢掠,一举不慎生下老黑的祖宗。

  一直到现在,老黑还盘算着如何加入中国国籍,就像当年老爹卡尔坚决主张“德奥合并”一样。老黑先后十几次到亚洲旅行,仅香港就去过三次,因为当年挨过红军的手榴弹,虽然对中国心向往之,可犹豫再三,还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改革开放使老黑的回归梦想加快步伐,以日耳曼人特有的精细,老黑怀揣户口、护照、国籍证明……三番五次到中国大使馆门前转悠,神神秘秘就像要行刺的恐怖分子。

  领事先是觉得老黑形迹可疑,听完老黑的蒙古故事开始担心老黑的精神健康:“中国不是罪犯、精神病患者的掩蔽所。申请加入中国国籍,首先需要严格的无犯罪记录、健康证明……此外还要经济担保,放弃本国国籍,在中国连续居住10年以上……”

  老黑目前正筹划着把退休金转到中国,因为老黑担心“共产党国家没有德语国家的抚恤制度”。老黑狡猾地捏了捏我的右手:“报纸上说,你们中国人说假话、用假证、卖假货、用假货。今天请你这个‘中国记者’喝‘缪斯特’,发现你和我们日耳曼人一样,身材甚至比我这个日耳曼人还高,用不着脖子上挂牌牌以假乱真。你具有日耳曼人久经风霜后的客观,就像我们的旗帜。不管怎么说,2008年北京有你这么个货真价实的朋友,大有好处。”-

  (责编: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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