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对面镜子里的床(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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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5/04/07 15:40 北京文学 | |
作者:李燕蓉 段敏的身上没有她母亲的影子,她被另一种东西覆盖了。那些东西掩藏了她身上的一些光芒,但同时又把另一些气息无限放大了,一些女人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滚动。 段敏把眼睛往大睁了睁,更加无神地看着我。我又重复道,真的,那是个梦境,你知道的,不要再做下去了,她笑了。我现在忽然发现她也有一口很好的碎牙。今天不早了,陈医生,您能带我去洗澡吗?她忽然说。然后打了个哈欠。她打哈欠的时候一些类似小孩子的东西就会重新回到她身上,我也伸了个懒腰。 澡塘里脱衣服的时候忽然又后悔起来,怎么刚才会答应她呢?我脱得很慢,我在想怎么样才能逃脱?这时候她像一条鱼一样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走吧,她试着拉我的手。你先进去吧。我有些讪讪地说。她转身,她像一条鱼一样,屁股翘翘的,几乎可以弹起来。旁边有个女人用毛巾抖头发的时候,冰凉的水溅到了我脸上。她还继续抖着,身上的肉像很多鱼一样来回攒动,好像是她身体额外的部分,顺便带着一样。她终于停下来向我看过来,很不屑地把头又甩了一下。在我迟疑的时候,段敏又像鱼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好,好,马上。我答应着,终于还是脱了。在里面很快就被哗哗的水声包围了。 我的腿热热的,被水冲得都有些发胀,就像那天游泳一样。那天的水真蓝,阳光从玻璃上流下来滑在水面上,一片一片的。他和我挨得那么近,他的腿偶然碰到我的时候,我的身体会忽然变得软软的。他告诉我该怎样游,给我做示范。我以为他会抓着我的手臂,我都把它们伸向了他,他又游走了。之后我们大声说着话。我把腿浮在水面上,水一漾一漾地抚摸着我。我浑身都湿湿的,热热的,就那么在水里泡了一下午。我们一直不停说着话。时间被那些话挤得满满的,再也插不进别的东西,别的念头。水蓝得像动物的羽毛一样,柔和、美丽。我们一直以为那天下午只是个开始,我们还会有无数个下午,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他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抓我的手开始,一直到整个身体,逐一地认识我。一切忽然就没有了。我几乎怀疑那个下午我们是否在一起过,时间怎么就那样荒废了。这些年,我一直等待生活给我暗示,给我一些预兆。从来没有,每一件事都不可避免地发生。我害怕血,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但他总是在他认为恰当的时候又来找我,在水里让我浮在那儿,我还能等待什么? 段敏突然拍了我一下,然后嘻嘻笑着说,陈大夫你身材蛮好的嘛。我竟有些慌,笑着转过了头。我几乎张大了嘴巴,我居然见到了那个女人。有几年的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希望在澡塘碰到她,她的身体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成形,然后又坍塌,又成形。反复重现,最后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我不知道被她的手触摸过的身体有着怎样的与众不同,那种感觉在那些年里渐渐地变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我一进澡塘,我就会下意识地寻找她。从来没有过,别说在澡塘里,即使在别的地方,也难得一见,这么小的城市,她像故意藏匿了一样,我就是碰不到她。现在我几乎已经不去想了,是谁曾说过,当希望不断地落空,要即将消失的时候,转瞬间有可能就实现了。类似的话,一定是有人说过。毫无疑问地现在她真的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只用眼角的余光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她真白啊,白得密不透风,即使在澡塘这样湿塌塌的环境里也没有丝毫要化掉的意思。我看到了她的乳房,没有想像中那样小,它们没有那么坚挺,但也没有完全似袋子一样悬垂下来,它们恰如其分地保留了应有的美感;腹部也没有周围女人那么凌乱,腿有些太细了吧,我甚至注意看了她的脚,我一寸一寸地把目光在她身上移个遍。我知道她有感觉,她能感觉到,尽管她一直低着头,就像她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我能感觉到一样。没有谁会察觉我在看她,没有人会在意我们。她的身体远没有她自己感觉到的那么糟糕。但我不能告诉她。她觉得越来越糟了,她的头更低了,但她没有转身。我知道时间是会毁掉一些东西的,但程度总会有所不同吧。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到她的沮丧,甚至变成了懊恼。直到她走出浴室我们都没有说过话。我没有失望,也没有希望。一切忽然消失得有些不可思议。段敏翘起她的脚冲着。她的乳房像小动物的嘴一样鼓鼓的,尖尖的。还没有像她旁边的人一样成熟地坠下来。但那是迟早的事,迟早会有成熟的一天。我用手可以摸得到水,软软的,一感觉到后就已经流走了,就像我手里曾经握着的时间一样,走了。 每一次面对别人无比信赖的目光,我都有种不堪负重的感觉。佩佩站在门口这样看我的时候,我还穿着睡衣。在我的家里我忽然比她显得还要局促不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换了是我,即使有了具体的门牌地址也无心要去,去了也会照样找不到。无论我怎样的不习惯,她是已经在这里了,并且已经坐在了我床上。 拉开窗帘才发现下午的阳光很好,隔着玻璃也能清晰地触摸到热度。我也坐到床上,她一开始说话就哭了,不知道是哭声打断了诉说,还是诉说打断了哭声。总之,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哭声和诉说都显得模糊不清。这其间我的手一直和她握在一起。开头似乎是为了劝慰,但到后来完全变成了道具。她随着情绪的时起时伏,握我的手也时紧时松。我的手湿涔涔的,暂时又无法抽出来,应该说我试着拿开过,但很快它就又握在佩佩的手中了。我尽量集中注意力去听她说话,好像是她们夫妻之间又插入了别的女人,但问题好像又远不止这些。就这样,一个问题被她时断时续地说了整个下午。 她的哭诉除了被下午的阳光偶尔分割,没有被任何东西打断过。平时铃声不断响起的电话今天也格外地配合,悄然无声,这间屋子连同我在内都变成了她说话的背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结束这一切。晚上的约会呢?该取消吗?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我很乐于被佩佩的热乎乎的手握着。听她说话、听她哭、看她干别的任何事情。成年累月的工作不就是听和看嘛!但现在我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似乎比她更脆弱、无助,我不知道该怎样让这一切停下来。 “你晚上还回家吗?”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问这种话不是等于我在收留她吗?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出乎我的意料,她突然抬起头眼睛很有神地看着我说:回,干吗不回去,要走也是该他走,我现在就回去,想气走我,门儿也没有。她站在镜子前整了整头发,又是那个胖乎乎的佩佩了。这一切结束得简直有些匪夷所思。除了床单 皱巴巴的还显示着一丝悲伤的痕迹,空气里连悲伤的影子也没有。我在浴室里清晰地听到身体里欲望滋长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想要冲出柔软湿润的躯体爆裂开。因为期待时间忽然间拉长了,夜晚迟迟不肯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