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纯

　　五

　　冬天，下了一场雪，城市披上了妖娆的盛装。雪即将融尽时，黄龙先生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请我共进晚餐。我如约赶到一家名叫蓝蜻蜓的酒吧，黄龙先生已在等我。见面后，

他又向我大谈他的“动物经”。他说在他的眼里，全城的人都变成了动物，形形色色的动物；或者说，全城的人都可以被动物取代，人不过是动物们的化身而已。他进一步举例说：市长可以让一只老虎来当。市委书记的办公桌前完全可以坐上一头威严的狮子。公安局长的位置不妨让给一只金钱豹。公共汽车可以让猴子驾驶。可以让长颈鹿站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百灵鸟或鹦鹉可以到电台电视台当播音员。酒店里的服务小姐可以被羚羊或梅花鹿取代。可以派豪猪参加正在进行的足球甲A联赛。照此类推，老百姓是老黄牛，小偷是土拨鼠，骗子是黄鼠狼，幼儿园里的孩子是小松鼠，杀人犯是来自北方的狼，腐败分子是大白鲨，你们当记者的就是穿山甲，她们当妓女的自然是野鸡。他自问自答说：“城市是什么？城市是大森林，中间有沼泽地，你看，那一片片高楼大厦，和树林子差不多嘛，小汽车和甲壳虫一个熊样。”又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哇！”我想起方达先生，就问他此人像什么。他脱口道：“他呀，比狼还凶恶，比狐狸还狡猾。和这种人打交道，可要当心点……”

　　我们聊得差不多时，他抬腕看看表说：“我今天还约了个女朋友，她有点事，晚来一会，不过现在也该来了。”

　　他正左顾右盼时，一个衣着华贵姿态翩跹的女性朝我们走来。她就是C女士。对于这种浓妆艳抹的女人，你很难看出她的实际年龄，我估计C女士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外面天气冷，C女士穿了件毛茸茸的紫色貂皮大衣，下身却穿着毛呢短裙，贴肉的是一件乳白色的羊绒裤，尖细的黑色高跟鞋像某种迅猛动物的爪蹄。这使她浑身上下看上去不太协调。璀璨的灯光下，C女士通身闪烁着刺目的色彩。她落座后，我发现黄龙先生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望着C女士在镜面一样透亮的地板上的投影，责怪道：“我不是说过嘛，我不喜欢你穿这件大衣，你瞧瞧你像什么？”我愣着，插不上话，闷头抽烟。C女士噘起小嘴，赌气不吭声，五官几乎聚到了一起。黄龙先生叹口气说：“不是我笑话你，你这样子———活活像一只———狐狸！”

　　尽管黄龙先生不喜欢C女士的装束，但那天晚上他还是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居所。后来黄龙先生告诉我，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妖艳的女人把他领到一个山洞里，他们做爱之后，那女人就露出了狐狸本色，用尖利的爪子扒开他的胸膛，掏出他活蹦乱跳的心脏“咔咔”嚼起来。他就吓醒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摸C女士的下身，看那里是否长有毛茸茸的尾巴。结果又把C女士吓醒了。C女士弄清缘由后，大骂他是神经病。

　　从那天起，他果断中止了和C女士的关系。后来我合计，也就从那时起，他的脑子出了毛病。

　　六

　　不久，黄龙先生又结识了D小姐。认识D小姐是黄龙先生命运中的一个大转折。我怀疑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找到真正的爱情。回忆和他几次交往的过程，我发现他是一个人过。他好像结过一次婚，但又离了，那是他倒腾阿猫阿狗之前的事了。他在两性关系上不是特别的混乱，轻易不更换性伙伴。我猜测他基本上处于饱汉子和饿汉子之间的一种临界状态。

　　这下好了，他结识了D小姐。他朗声笑着给我打电话，说他以前没怎么付出爱，这回他打算把全部的爱都献给D小姐。D小姐是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学生，主攻民歌。说实在的，她的歌唱得真不怎么样，她不如去学表演，说不定她能成为走红的影视明星。但她就是迷恋唱歌，痴心不改，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想拍MTV，黄龙先生二话没说就掏了二十万元赞助。他们认识不到半年的时间，黄龙先生账户上的积蓄就被她花掉了一半。

　　我见过D小姐一次。我从心眼里承认，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她无比清纯，无比靓丽，仿佛出水的芙蓉戏水的荷花。瞧黄龙先生傻呵呵的笑模样，就知道他把整个的心都交给了D小姐。有一次我打趣道：“老兄可要当心啊，她别是个狐狸精。”

　　黄龙先生哈哈笑着说：“不管她是什么精怪，我都认了，即便她掏出我的心来吃，我也心甘情愿。”

　　在黄龙先生出事之后，我揣摩他和D小姐的关系时，对于一个男人不遗余力地去爱一个女人是否值得这样一个问题，我真有点糊涂了。事实上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名流圈子里，大家对黄龙先生的所作所为是感到可笑的，都说：“操！也不睁眼瞧瞧，都到了什么年代啦，你还追求真正的爱情，累不累啊？亏不亏啊？不出乱子才叫怪呢！”

　　黄龙先生后来的结局告诉我：爱是一个枉费心机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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