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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霜一路爱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5 23:15   新浪文化

  作者:苏苏

  我非常非常爱我的父亲,世界上任何语言都无法描绘我对他的感激和眷恋。

  常常想起一些人,一些事。那些人那些事,其实离我已经很远很远了。但每次想起,我的心依然会慢慢变得沉重。我始终记得那个小名叫做“丫头”的童年玩伴,她腮边有颗黑
痣,大大的,非常醒目。丫头与我同龄,都出生于六十年代末。丫头的父亲一心想要个儿子,当看到这第三个出生的孩子下面又是不带把的,极为恼怒。他把妻子臭骂一顿后,居然找出根七寸铁钉,狠狠地扎进丫头腮部。他想就这样结束了丫头的小命。而丫头不知道为什么却不合作,当伤口慢慢变成一颗黑痣后,她还是活了下来。长大后的丫头眉清目秀,只是那颗黑痣依然触目惊心,仿佛标志那样,固执地向人们诉说着她曾经有过的辛酸往事。

  想到丫头,自然也连带着想起另一个叫“多多”的女孩。多多比丫头幸运些,她身上没有落下任何可以见证那个时代的痛苦印记。她被父亲扔进马桶差点儿溺死的经历,在缓慢流动的光阴里,只默默凝成了一道心伤,看不见,摸不着,那痛,却始终存在着。多多对她父亲一直很疏远,她最亲近最想孝顺的人是她大婶,因为她大婶在紧急关头不顾阻拦,用火钳把她从马桶里死命捞了上来。多多总说她的命是大婶给的,而不是父亲,或者母亲。

  我的父亲也同样喜欢男孩,他曾经对母亲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个儿子,长大了可以陪他一块儿喝喝酒,或者一块儿出去四处闯荡。

  父亲二十岁离开故乡去当兵,然后工作,但眼界的开阔却根本没能剔除他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他跟那个时代的所有山里人一模一样,始终觉得只有儿子才是自己的,也只有有了儿子,他的血脉才算可以延续下去。

  但是父亲一生注定只能成为两个女儿的父亲了。他的心实在不够狠,当我和妹妹相继呱呱落地后,他下不了手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丢进马桶,他甚至也没法接受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送给别人的建议。如此,父亲唯一能选择的似乎就是妥协,默默接受命运给与他的没有儿子的遗憾。他对母亲说,以家里的条件能养活两个孩子,好歹还可以让她们受点教育,可多一个的话,全部都要乱套。既然这样,还生什么呢?听了父亲的话,母亲产下妹妹不久,便做了输卵管结扎术。她是村里第一个做这绝育手术的人!

  而爷爷为此大动肝火了。父亲是他的长子,本来一直对他宠爱有加。母亲手术后,爷爷对父亲的态度却简直可以用得上“深恶痛绝”四个字。他常常站在村路上大声骂父亲,骂父亲是“林彪”,不叛国,却叛家。那时林彪刚摔死在温都尔汗,是老百姓眼里最大的坏蛋,敌人。爷爷的咒骂可谓狠毒之至。当然爷爷那时根本不会想到,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这个被他刻毒地骂作“林彪”的儿子,却始终忠心耿耿地陪护在身边,为他东借西贷地请医问药,为他檫身,洗屁股,甚至用手指抠大便。爷爷最后是在父亲的臂弯里静静离开这个世界的,临走前他对父亲说了三个字——“对不起”。爷爷一生给与我的疼爱和关怀很少很少,我对他的印象也已经很淡很淡,但这临终前吐出的三个字,我深深记着。并且一直固执地把它们理解成那是一个时代,一个时代里的一种思想发出的歉疚之语,是说给所有身受其害的女孩子听的。而随着爷爷的逝去,那个时代也终究尘埃落定,成为一段历史了。

  因为爷爷的关系,奶奶和几个伯伯对父亲乃至我母亲,我们两姐妹都很冷淡。有时甚至一连几天,话也不跟我们说一句。无奈,父亲只好提出分家。他让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住进了一幢风雨飘摇的老屋。

  那老屋历尽岁月沧桑了,泥墙,土瓦,两合院式的。我们住了左边一半,右边一半原来住着堂伯一家。如果不是堂伯家接二连三遭受厄运,我想我们住在老屋,日子或者同样艰难,但至少不会显得那样凄惨可怜。至于父亲,自然也就不用连饭都不舍得吃饱,要从39元的工资里心急火燎地抠钱造新房子了。但这只能是假设,或者说是心愿而已,事实是我们住进老屋不久,老屋就变得像地狱般恐怖,阴森。先是堂伯患病死了,几天后,堂伯的母亲死了,再几十天后,堂伯的媳妇因难产也死了,留下三个未成年孩子,只有投奔亲戚。看到好端端一户人家落到如此下场,老屋在乡亲们眼里自然成了不祥之地,人们都说那里阴气重,夜晚常有哭声传出。我没有听到过哭声,可每个晚上,我似乎总是听见有人在我们卧室后面的几个房间里走动,有时那个人也好像在走楼梯,从下面一阶阶上来,步子不快不慢,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使一个孩子完成所有对于恐惧的体验和理解。那时,我三天两头做噩梦,醒来后总是哭着嚷着告诉母亲床前有鬼。母亲不得已,她把一把剪刀夜夜藏在了枕下,这是母亲唯一能够想出来的给我壮胆的办法。

  鉴于此,父亲马上给单位领导打了请调报告,要求从嘉兴调出,单位好坏无所谓,唯一的要求就是离老家越近越好。那时父亲在嘉兴已经工作两年,因为办事勤恳,人又聪明,颇得领导器重。当他递上请调报告后,领导几次找他谈话,让父亲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父亲不是没有犹豫过,他其实是个极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人,在部队时,因为姑父的地主成分没能入党,几年来还一直耿耿于怀着。但做父亲的责任,又使他心甘情愿埋葬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两年之中,父亲先是从嘉兴转到杭州,然后又从杭州转到湖州,最后在一个叫做“三桥埠”的小地方停了下来。父亲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永久的工作地,除了离老家近,每星期都可以回去看看我们,并帮着母亲干活外,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三桥距离老家六十华里,通车,车票很便宜,只要六毛。但我记忆中父亲坐车回来的次数极少,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骑一辆很破旧的28吋自行车来回。车是单位的,如果同事有事骑走了,他便步行,路上带两个馒头。父亲不是葛朗台式的人,他这样死命省钱自然是希望尽快造起一幢新房子,让我们母女可以从那幢阴森无比的老屋搬出,他说早一天好一天。

  我们在老屋大约住了四年。四年中,父亲不停地奔波于老家和三桥之间,星期五傍晚从三桥出发到老家,星期一凌晨从老家出发到三桥,风雨无阻,寒暑不易。没有人知道他骑在那条路上时到底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骑得很累很累时又是怎样坚持着爬完最后一道坡。父亲不说,我们也从来不问。我们只是清楚地看到,经过短短四年,父亲原本挺拔的腰身佝偻了,原本清秀的脸显得饱经风霜了,那条曲曲弯弯的山路见证了一个父亲所有的辛劳,以及所有对于孩子对于家庭的爱。很久以来,我一直有个心愿,希望有朝一日也骑车走一走那条路,而且是一个人。十年前,在我已经成为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时,这个心愿实现了。当父亲看着我满身汗水,一脸疲乏地骑到他面前时,他说我好傻。我告诉父亲,我其实只是想完成一个仪式,只有完成了这个仪式,我或者才能真正明白父爱的伟大之处,也才能真正体会一个时代所包含的悲哀。这条路是温暖的,却同样是冷酷的,我希望这条路永远留在我心灵深处,但无论如何不希望现实中再有哪个孩子,要从这样一条充满艰辛的山路里来感受自己父亲深广的爱意了。爱的表达方式有千种万种,可并不是每种方式,我们都有勇气去承受,孩子的心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坚硬。至少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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