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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琏

http://cul.sina.com.cn 2006/02/26 00:08   新浪文化

  生命之琏

  那是一个冬日的晚上,父亲把母亲交给我已回家几天了。我上完白班,赶到家时天已全黑了。一盏昏黄的台灯下,母亲痛苦地呻吟着,她说自己只不过吃得稠了一点,就肚子疼了,她说自己想去医院,跟前没有一分钱,想打电话,机子都让我们拿走了。

  看着痛苦不堪的母亲,所有责备的话都卡在我的喉咙。

  我明白母亲再也不是农村那个风风火火事事有主见的妇人,病中的她在这陌生的城市只是一个馋嘴的,没有主见的,让人心疼的孩子。那一刻,我理解了所有爱的专制。

  爱在某一种程度上如果不化为专制就是失职。

  由于复发,母亲的体质还没有恢复好,这一次来势相当凶猛。她猛烈呕吐,腹痛,还发高烧。这一次复发,毫无诗意,我们得面对胰腺炎的各种并发症,抗生素的耐药性,各种药物的副作用,联合应用多种抗菌素之后的菌群失调,久不进食造成的营养失调等等等等。我真是焦头烂额。

  母亲的生命就象荒原中一丝微弱的火苗,会随时熄灭于偶然的哪阵微风。我只好张开双臂,用双手捂住她,任何外来的力都被视为我的敌人,父亲的吸烟,小侄女的一声咳嗽,任何人的一次探视。我象一个护仔的母兽,向任何一个想靠近母亲的人怒吼。我早已忘了我修养中的儒家经典和从容体验一切苦难的浪漫情怀。人性的自私,让我忘记了母亲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她还是别人的母亲、妻子、祖母和朋友。可是我不管,为了保护我微弱的生命之源,我愿意向任何外力扬起我的利爪。

  母亲说:你去问问能不能安乐死,是人是鬼给我一个了结,我不怕死,我只是难受啊。

  母亲和所有农村人一样,对死亡是一种豁达的态度。姥姥死的时候,她拦着我不让我给姥姥打吊针,为此我恨了她半生,认为她对姥姥不孝。眼见着母亲在病床上受苦,有谁能在世俗和亲情的双重压力下清楚明白地说一声不救?母亲说了,几十年前对自己的母亲说了,现在又对自己说了。

  可是她能那么豁达,可是我不能那么潇洒,毕竟我能叫做母亲的那个人只有一个。在这世上很多事情可以重新来过,可是母亲走了,也就永远没有了。

  时间啊时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魔鬼?你既能知道那个答案却又不告诉我们,你可以在人快乐的时候健步如飞,又能让人在病房里度日如年。如果我能用钱买来母亲病中的十天生命,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我知道如果能撑过十天,母亲的希望就大了。

  母亲说:人来这世上一遭都是有任务的,养大孩子,看着孩子成家立业,给老人都送了终,然后就轮到你自己了。

  母亲会不会成为我的第一个任务?我是否也从母亲开始完成我的宿命?几十年后,我是否也会躺在这里,清楚明白地对自己的生命做一个了结?

  母亲说:先走的人是幸福的,可怜的是留下的那一个。

  她说的是父亲,她不放心的唯有父亲。她给父亲安排了一个女人,我的三娘。她说孩子们就算嫌别的女人也不会嫌她三娘。

  她对父亲说,你老了,也不要太挑了,从外头回来有口热饭,晚上睡觉有人说说话就行了。

  我想,纵使我们对另一个女人可以敬爱如母也不会对她疼爱如子。

  我们从母亲那里获得了那么多,又为儿女付出了那么多,儿女又从我们这里获得,然后传给自己的儿女,每个人都是这个生命琏条上的一环。可是在心灵的天平上,儿女的价值总是大于父母,因为他们弱小,需要我们无限地透支爱,没有人给儿女爱的时候想到回报。对父母很多的是一种敬爱,一种回报,缺少一种由衷的天性的热爱。只有当她病了,老了,需要我们照顾了,我们付出了,我们把他们当做孩子爱过了,我们才会惊觉得母亲也需要爱,也是我们爱的琏条上的一环。

  母亲啊,你虽在病中却又给了我多少启示,我已明白了世间母子的这许多道理,你就乖乖地躺着,让我用照顾我的小儿一样的细心和爱再照顾你一次,我虽然才明白,但幸亏不是太晚啊。

  在我们的细心照料下,母亲的病又一次回头了,但这一次母亲弱了很多,她整个人灰塌塌的,只有粉红的头皮闪着让人心酸的光亮。由于药物的副作用,母亲大把脱发,几天时间,一头银丝就成了稀疏的白栅栏。那时候为了母亲的病,我也脱发脱得厉害,每天早上扫地时,看着地上的白发黑发相挠,常常惊讶于生命的神奇,是一种什么样的牵挂会让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发发相挠?

  把母亲接回家后,我很严肃地给大家开了一个会,以后没经我批准的东西谁也不能给母亲吃,从老爸到老公,到儿子,同时,我禁止任何人来探视。

  每天我五次呆在厨房,精心计算母亲的营养,一次吃五分之一个西红柿,一天总能吃一个吧,一次吃半个香菇一天就能吃二个半,一次吃半勺面,一天总能吃两三勺吧。我恨不得希望每一种蔬菜都是全营养,母亲喝进去的每一口汤都是全营养。我常常忘了生病的母亲是一个智力健全的成年人,有着满口好牙齿。我常常把菜切碎成沫,煮熟煮烂,就象给我的小儿刚开始加副食一样。

  我想经过上一次教训,母亲自己应该会注意饮食了,可是前前后后共有五十多天没好好吃饭了,她还是嘴馋,还是偷吃,发脾气,疾病真让母亲变成了一个孩子。

  母亲喜欢吃一种用石头为工具烤的馍,用面粉做的,干干的,什么时候吃起来都不凉,那是我们乡下给月婆子吃的。母亲固执地认为那比馒头好消化,她打电话让人给她送来了石头馍。才开始我不敢给她吃,可她光想偷偷吃一点,但是石头馍那么干,她一咬就有声音,不论母亲如何小心,不论我在屋子的哪个角落,只要她一偷吃,我总是第一个知道,就赶紧过去阻止。这让她颇丧气,也觉得好玩。

  后来我从她房子拿走了所有能吃的东西。有一次,母亲走到我的写字台,我以为她看我的书,就放心地走开了,原来她想把我当作零食吃的一些石头馍装进口袋里,由于慌乱,由于没有太多的做案时间,由于馍太大,匆忙间给弄碎了,发出很大的响声,响声引来了我。母亲低下头,象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我想起《热爱生命》里那个和狼比拼毅力而饿坏了的人,他回到船上也是这般地聚敛食物。母亲毕竟五十多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假如她病好了,她想吃多少石头馍都可以。毕竟,那是我们每个人心里的最爱。那种最原始的营养,在我们的婴儿期都曾从母亲的血液里获得过。毕竟我们来到人世的第一口乳香里便馋进了石头馍的清香。我、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从那块土地上出来的每个人。但是她还在非常时期,还在需要注意饮食 的阶段,我一放松,她有可能又会犯病。我必须心硬一点,用我的理智帮她,这种时候就得专制。

  有时候我想,她比孩子难管多了,在孩子的眼里,妈妈就是上帝,有一种无可抗拒的权威性。可是,我管妈妈,她从心里不怕我,我给她说的很多要注意的事情,总是和她心里的价值标准冲撞,那时候,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经验,而不相信我。

  我明白:每个孩子都是在妈妈的管制和自己的反抗中长大,每个母亲都是在孩子的管制和自己的反抗中老去。

  我这当妈的孩子,和那当孩子的妈之间的战斗中,母亲长出柔软的黑发了,她的生病之火旺起来了。她的脸色有光泽了,她能给自己做饭了,她胃口好起来了。她能在屋子里到处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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