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沫之子老鬼:家里没人说要跟我打官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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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6/01/18 08:19 南方周末 | ||
家里没人说要跟我打官司 ○:我觉得你这是做了以你母亲自己的力量可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儿,因为她真要写起来,就像你书里说的她曾修改过她的日记,她也可能修改她的过去。 ●:对。如果上世纪80年代末以前,比如60来岁的她、50来岁的她、40来岁的她肯定 ○:也挺了不起的。大多数人是越活越糊涂的,或者越活越原谅自个儿。 ●:有一些老干部,表现出了“两儿头真”的特点。像周扬、胡绳等很多人都是。刚开始年轻时候参加革命是真诚的,中间很长一段失去了自我,到晚年,经过“文化大革命”,好像看破了什么,又恢复了自我。周扬和胡绳都属于这一类,敢说真话。我妈就有点这样,到晚年她也不在乎了,喜欢实话实说,跟老百姓心贴心。 ○:这可能还是因为有当年的底子。当年能那么去革命的人,多是性情中人,中间儿可能因为抵抗不了很多压力,有些变化,到老了以后,她骨子里这种底子又出来了。 ●:对,是这样。像我妈,她晚年跟我很谈得来,所以我对母亲的感受非常复杂。你看她年轻时一个样儿,中年一个样,晚年又一个样。所以我不好用一个什么词儿来给她下个结论。很复杂很复杂。我只能凭着我自己的本能去写。当写到她伤害我的时候,我是真恨她。可写到她对我好,帮助我的时候,我也是真爱她,真怀念她。 ○:是,看得出来。都很强烈。 ●:我有点母亲的遗传,特别敏感,特别容易受伤害,一伤害我就不顾一切地反抗,保护自己。所以我不是个孝子。可我虽忤逆,还是爱母亲的。 ○:但你好像一直就跟你父亲没有缓和。 ●:没有。他太粗暴,打我打得太寒心了。比较起来,我还是跟母亲说得来。母亲身上有小资味儿,她心情好时,什么都可以谈,很随和。我爸爸就不行啊,他僵化了。封建家长制的观念太严重,在家里完全是一言堂。比如困难时期,他认为他是革命干部,他有特殊待遇,他应该享受,孩子享受就是特殊化,不可以。家里的所有好事,他都是第一位的,先考虑他,先满足他。 ○:可跟自己的孩子还论这个呀?这都有悖生物本能吧? ●:没办法,渗透到他所有的生活中,渗透到他的亲情关系上了。不光是我们家,有人告诉我,曾经当过某省一把手的某位老干部也如此。他女儿说,困难时期在家里吃不饱,父母躲在自己房间里吃,却不给孩子吃。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担负着领导工作,比孩子重要,这样才对革命有利。于是,革命革到家庭里了,在家里也要讲等级,没有亲情了。 所以,有些干部的家庭并不是很幸福,还不如常人。每逢我看到一般人的家庭生活那么和睦,彼此那么关心,就特别羡慕。可我们干部家庭里,讲政治,不讲亲情啊。政治一出问题,马上就跟你划清界限,大义灭亲。老百姓家里不那么在乎这个。我当“反革命”以后,父母很长时间不跟我来往,来信也是要我低头认罪。换了一般老百姓家是不会这样的。可我父母认为老百姓那样重亲情,是没觉悟。 父母两人闹矛盾,我是比较同情母亲的。“文化大革命”中父亲揭发母亲不是党员那个事儿,本来完全可以不揭发,因为没任何人知道。 ○:但那种政治高压下有的时候不好说,我就记得我小时候一直认为档案那个东西,随时会有一只你不知道是谁的手在往里放有关你一言一行的所有东西。那绝对是一种有点儿恐怖的记忆。 ●:对,你这种感受对。我估计父亲那样做也是在极度高压下被迫的。家里还有一些事,书里没写。我本来打算豁出去,全都说出来的。我讲究真实第一,不在乎挨骂。可哥哥反对,我听从了哥哥的意见。书出版之后,家里人反应还算平静,没有人要跟我打官司。坦率说,我做好了打官司的准备。哥哥给我改得那么细,我没有完全接受他的意见,我想如果他仍然坚持,谁也说服不了谁,就有可能要打官司了。但哥哥没有坚持,尊重了我的写作。 ○:那你有没有想到过,这书出来会给你家里人带来一些尴尬。毕竟说到母亲生活上的一些事儿,自己的母亲会被人议论,戳戳点点什么的。 ●:唉,人都是人,彼此基本上没什么差别。我写的那些算什么事儿啊,根本不算什么。名人没有隐私。你看像德国总理,他竞选的时候,连染头发都要跟选民交待的。因为你染了发就不是真实的你了,就让别人对你的健康有误解了。作为公众人物,必须放弃一些隐私权。你不能隐瞒自己的健康、隐瞒自己的婚姻状况、隐瞒自己的经济收入。 同理,你写一部名人传记,不写感情生活,这就缺了一大块。感情生活是人生活很大的一块啊。不写它还能叫传记吗?像涉及秘书那段是她生活中没法回避的。我们家四分五裂与那个秘书有直接关系。 ○:这是污点啊。 ●:是污点,但人人都有污点。人人都有这种软弱,是吧? ○:还有别的,比如对钱啊什么的。你们家好多事儿与这儿有关,让人觉得,“这境界不高啊”。 ●:(笑)那作家也是人,也需要钱,也常常感到钱不够花,跟普通人一样啊。那种所谓的“境界”是人为吹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