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测海

　　豺狗，你别怪我不犟，我犟过，不管用，那个雀斑脸有的是办法，真的，你要是女人，你试试，看行不行？我算是死了。我的人不好，找的钱好，我给你寄钱来，你要去读大学 啊。

　　百合只是这样去想，她没真正拿到钱，雀斑脸说先替百合把钱管着，就算有钱，百合也寄不出去。人出不去钱怎么会出去？人和钱都被麻雀脸锁着。百合几回咬了咬牙，是铜锁铁销我也要开。

　　雀斑脸问百合，你是哪里人？百合说，三川半！百合对三川半最后的记忆是杉树皮火把，三川半像那束火把一样离她很远很远了。记忆就像一支火把，定是会熄灭的。

　　雀斑脸对百合说，你现在是广州人了，不要叫百合呀芍药呀菊呀花呀什么的。你叫白思思。

　　从某一天起，百合就是白思思了。

　　白思思这个名字一天比一天有名气。白思思这个名字就成为一个事实。一个名字吃掉了另一个名字，自己吃掉了自己。一条蛇吃掉另一条蛇，叫蛇吞象。

　　白思思从某一天开始，她不再挑拣客人，她熟悉了那一套程序，先上一杯茶，然后是调笑，无聊地千遍一律地调笑，然后是冲凉，然后是上床，问是不是套上？然后再是冲凉。然后是数钱。雀斑脸对白思思说，你算是入道了，你碰我这妈咪算是福气。雀斑脸开始对白思思亲热了，她在某一天递给白思思一个存折，这上面是你的钱，一万多块，不少吧？你看看贴，对不对？白思思接过那猩红色的小本本，翻了翻，说大概是这个数吧，大概。那个时候起，白思思可以出去逛街了，叫阿勇的总是会跟着她！直到她回到雀斑脸那儿。阿勇像一条狗又像一匹狼，他从不多说一句话。

　　男人没有什么好挑选的，都一个样。那些男人有时也会对你说，挖耳勺和耳朵哪个舒服？当然是耳朵，耳朵得给挖勺付钱才对。这就是那些男人的鬼话和理由。他们讲完鬼话当然是要付钱的。没有一个男人是要心甘情愿付钱的，但他们都付了钱。白思思有时候也问那些男人，你老婆让你出来这样吗？那些男人一律会说没有老婆，有的还会说自己没谈过爱，还是个处男。白思思也会笑一笑，其实她并不想笑，这些男人有什么好笑的？她自己有什么要笑？不过笑就笑一笑吧，干这一行叫做卖笑。笑是能卖的。

　　豺狗说，你笑一个笑一个，百合说，不嘛，她笑了。

　　百合给豺狗写信，她说她在广州找到了工作，能挣一点钱的工作。我会寄钱来。明年的夏天，你再考大学，明年秋天你就是大学生了。

　　百合写了信，她还没有寄信的自由，阿勇像一条狗一匹狼一样时时跟着她。

　　就是这封信，她想了一个逃跑的计划。她从窗户往下看了看，不算高，她住的是三楼。跳下去，要是不死，就自由了。

　　后来，就是像报纸上的报道那样，一位二十岁的女子跳楼，该美发屋被警方查抄云云。

　　白思思被送进医院。

　　老梅花K———那位老画家从报纸上知道了风尘女子跳楼的事，他鬼使神差地到白思思的病房，正是他在植物园遇到的那位女孩子，他给她买了鲜花，还缴了一大笔医疗费。老梅花K对白思思说，你现在自由了，好好养伤，伤好了我给你找工作。

　　那个叫白思思的女孩满是泪水，她遇上了一位真正的好人。

　　那个叫白思思的女孩伤得并不重，很快出院了。警方原来安排她回三川半老家，白思思不肯，人好不容易到了广州，怎么能回去？广州同三川半那个地方是有差别的。三川半有个在广州捡垃圾的，成了千万富翁，回去叫垃圾大王，捐了些钱，当了政协委员。我不回去，人到了广州还要回去太傻了！还有一个湖南人，两百块钱下广州，现在是房地产老板，身价过亿，还有……后来，画家老梅花K作保，白思思留在广州，老梅花K是社会名流，有名有钱有身份，时不时要在报纸上露露脸的，有他作保警方挺给面子。老梅花K就这样把白思思领进了自己家里。

　　老梅花K孤身一人，住着一栋花园式别墅，白思思一进屋就大叫一声你真是大富翁了！老梅花K说，在广东这地方，我算不上什么富翁，你以后会见到那些富翁，他们是什么样子？我只是个穷艺术家。老梅花K对白思思说，你就住在我家里，跟我学画，你就叫我老爸。白思思觉得叫老爸别扭，但不叫老爸叫什么呢？就叫老爸。老梅花K说，你就是家里人了，要像家里人一样。老梅花K给了她一间房和一片钥匙。

　　老梅花K领她去吃海鲜，吃海鲜的路上，老梅花K让她挑了一些衣服，因为叫这个人老爸，她不在意就挑了一些衣服。以后老梅花K领她去很多有名的地方吃饭，买单是吓死人的钱数，老爸不像一位穷艺术家。他真的是有钱，一张画要卖上几万块的。老爸有自己的画廊，他兼做画生意，艺术家加画商。老爸对人介绍说，这是我新收的学生。别只当是画家的模特儿。白思思问老爸，什么是模特儿？老爸说，模特儿就是我画你。

　　老梅花K开始教白思思画画。

　　那个时候，白思思去了一趟邮局，寄走了早就想寄的信，还寄了好几千块钱，她不放心地问邮局，寄好远都能收到吗？邮局说，当然，只要你不写错地址，寄美国也能收到。她放心了，豺狗能上大学了。

　　白思思说，我的手不行，你让我画鸡就画成了乌鸦。

　　老梅花K说，画画只是一种手段，画成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画画。艺术是用心，不是用手。艺术就是给灵魂洗澡。你需要艺术，你比我更需要艺术。是人都需要艺术，艺术是拯救人的灵魂的。人们为什么要花很多钱买画？是为了好看吗？不是。是生存的需要。人们活得不够，就要艺术来帮忙。

　　白思思问，那我是需要拯救的一个人了？我有病吗？从那一刻起，从老梅花K要她学画，给她讲艺术什么什么开始，她怀疑自己了，她原来是需要艺术拯救的一个人，像一位肺结核病人、一位风湿病人需要经常吃药才能保命一样。

　　老梅花K给白思思一些画册，你翻翻，你翻翻就知道，你慢慢会知道，一天一天地知道艺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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