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阅读:美丽日斑(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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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5/04/04 11:56 北京文学 | |
作者:曾哲 用了半辈子的名字,原来是张馕饼?美丽日斑觉得这是可笑的事。但她把可笑装进肚皮,不放在脸上。近来可笑的事出现得很多,不明白是好是坏。 玛纳斯解不开这个蹊跷,就继续劝说。美丽日斑一言不发,在心里嘀咕馕饼。 看实在说不动她,玛纳斯开始讲笑话:说几十年前,高原上开来了第一辆卡车。车进到草场停下,一个钐草的老汉惊吓得扔下大镰刀问,这么大的牲口,得吃多少才能喂饱肚子啊?整个草场的草,恐怕也不够它吃一冬天的。然后抱了一抱草去喂。司机师傅乐呵呵地说,不用不用,它不吃这个也能干活。老汉感叹,哎呦!不吃东西,长得却比牦牛还壮实。说完,围着卡车转来转去地看。突然有了发现,他指着车尾巴后边的排气管惊呼,哎呦喂,这大牲口还是公的呐! 没效果。玛纳斯见美丽日斑表情没变,就逗她一句:你猜这老汉是谁? 美丽日斑外面上没反应,心下却勾起好奇,一脸猜疑地看着他。 玛纳斯包袱不抖,一转话题说,你要再不和大家住一块,也会像那个老汉一样,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知道,就会跟这个老汉一起,名扬山外。他的故事像风,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帕米尔,就你没听说。 玛纳斯已经骑上马,美丽日斑终于憋不住地问:那个老汉是谁? 就是你老爹!玛纳斯扬扬马鞭,飞驰进草原。 哼!这个玛纳斯,比那个陌生的艾莱提坏多了。就不搬下去,就要一个人住,一个人住到死。说归说,回味一下刚讲的那个故事,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嘎嘎嘎地大笑开了,惊得牧羊犬窜来窜去,汪汪汪,一个劲儿地瞎叫。 直到有那么一天。 美丽日斑家的母牦牛,性情好。像她的脾气秉性,不急不躁。吃草挤奶,生活得有规有矩。一早一晚,准时在毡房门口等着美丽日斑。挤完奶,母牦牛就慢慢悠悠闲散着步子,去了几公里外的山沟草滩。多年了,都如是。可自打它的犊子掉到水沟里淹死,回来的时间就没了谱儿。 这又得说到水,高原上的水很多。 雪山酿造了喀拉佐河,同时与风一同塑造着高原景致。峡谷一道道,水草一湾湾。千万年来,除了牛羊,忙忙碌碌的人群,是感受不到变化的。融化的雪水,会把山谷挖深,把戈壁垫高。假如说洪水像一把大推子,推垮山脚,推平沟壑,那么而后的流淌就像一把快刀,割开山坡,割断草原。草原上细流而过的地方,被割出一条水沟。这样的沟很多,如网罩住茵茵的草地。半米多宽,一米多深,被切割得直上直下。小牲畜掉进去,一般都上不来。那个傍晚,天黑得都看不清毡房对面的雪山了,母牦牛还没回来。美丽日斑提着空奶桶,毡包里外地转悠了好几遭。最终还是决定去找找。 那孜勒别克感到了一种兴奋,自老婆去世后,这是第一次。那种兴奋接近椭圆,如同一个巨大新鲜的巴仁杏。从高向低,滚雪球一般地冲击下来。不可一世,如同喀拉佐河九月的洪水,潮流激浪,翻滚而来。 不行,就是不行,不要问为什么!美丽日斑把裙子拽了又拽,裹了又裹。 你是我的小牛牛啊,为什么不行?老汉问。 美丽日斑笑了一下,吹了一声口哨。心说,问吧,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然后掏出白石头,在手中玩耍,不言语。石头像羊角,一头粗一头细,弯弯如镰,光滑肥润。 牧羊犬听见美丽日斑的口哨,出现在毡房门口,喉咙里呼噜噜叫着。那孜勒别克知道它的厉害。这狗娘养的有一次和三匹狼打架,最后咬死俩,吓跑一个,它愣一点没受伤。 你不能让我再等了,再等我不仅不会在草原上奔驰,甚至连嫩草都啃不动了,就像库尔班家的那匹老马。那孜勒别克说着,却不敢动弹。 按理说,一个男人在自己瞩目的女人心里,用不了两年就该屯垦生长成郁郁葱葱的好草场。否则,就是另外的男人,在播种在植被。 他俩认识时间可忒长了,美丽日斑差不多是他抱大的。那孜勒别克一闲下来,就琢磨这女人,想那天的事情。琢磨想琢磨的女人,很有意思。这一切都是美丽日斑带给他的。 那孜勒别克通过这种拒绝,已经看到美丽日斑的另一面。在这个方面看,他满意。虽没达到他的目的,但足以说明美丽日斑不是随便的女人,不随便就是个好女人。可好女人,该有好的生活啊。 那孜勒别克憋着,像要雪崩。这地方,牧民管雪山叫白牦子。雪山的雪积压久了,像发情的牦牛要飞腾。飞起来的雪山,就是雪崩的日子。 乌云多的时日,帕米尔高原少见。乌云多时,空气就有了一点湿度。崇山峻岭沟壑草滩,闷闷郁郁,像被一件刚刚浣洗过的灰长裙罩住。遭阳光丢弃的峰峦,如同狐疑满腹的旱獭子,贼眉鼠眼,心怀叵测。 老汉忙碌着,但眼前怎么也甩不掉那个女人的影子。喝茶,抽烟,放牦牛,美丽日斑老是左右跟随。 终于等来了。这天断黑,美丽日斑的马不请自到,在毡包外,呱呱地跺着脚。没有驮东西,鞍子备得齐齐整整。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那孜勒别克飞身上马,奔驰进黑夜。风梢,拧着一些碎石和草根儿,抽打着他的脸面。 爱情的对象,有了要占领的念头之后,不管对象的反应是山峰是深谷,都会一如既往不顾一切。关怀甚至猜测都会加倍,恒温是难以保持的。 以前滩头滩尾,他俩也碰过几回面,那孜勒别克没太注意。自从美丽日斑下山来找她家的牦牛,在喀拉佐居民点住了一天,老汉的心就被她带走了。过去的一个小牛牛,现在成熟结实得像个大牦子,尤其那身子板,三年准定能生养两个男娃娃。 一礼拜之中,老汉拍着自家的白牦牛屁股,问了几次,该不该上去找她?白牦牛听烦了,白牦牛想不通主人怎么被这么一个黑黢黢的女人,搞得六神无主。 长期暌别,遗忘会降临的。老话说得也不一定准确,只要相互有意。你看,这不美丽日斑的马来了。他觉得爱女人,太有意思了。 的确,虽然情感上的对象,往往摸不着看不见,但隐匿在双方心里的,是能够感应到的。至于爱的薄厚和炽热程度,取决于俩人的感受和想像。 那孜勒别克快马加鞭,美丽日斑的主动在给他加油。他认为美丽日斑的所有时间,都需要他。不仅如此,他还想扭转美丽日斑的生活走向,他要让她从西牦牛滩上搬下来,和他住在—起。寒季在居民点,暖季去转场。他心疼她,他一到洪水或者狂风大雪的时候,就会坐立不安。他妄想拯救这个与牧场居民点毫不亲近,甚至对峙的面孔, 的确,是美丽日斑叫那孜勒别克来的。她的马,很准确地完成了任务。她从山下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心里总有一种惶惶的凄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