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阅读:美丽日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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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5/04/04 11:56 北京文学 | |
美丽日斑是草原的女人,她的经历既单纯又复杂。两个男人爱上了她,玛纳斯希望她走出孤寂的草原,那孜勒别克也许会追随她而去,这个女人会怎样作出选择呢? 原文刊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05年第3期。 作者:曾哲 高高的雪山顶,是独犄角山羊的家。看到迷途不返的生灵,她会飘起白色的长毛,飞翔而下。 ———牧歌 牧民们管美丽日斑叫石女,是有因由的。 婚后的美丽日斑,住在牦牛滩的西头,独门独户,一住就是十几年。她不喜欢转场,山熟水熟,天熟地熟,够吃够喝,多好。一转场,七零八落一大摊子,要收拾好些天。不喜欢转场的美丽日斑还不生娃娃,男人就走了。她独自操持一个毡房,22只羊和3头牦牛。另有一匹马、一只狗。她也顾不上寂寞,这老些生命,都得她不歇手地照管。 这石女算富有。 一天要几遍茶,奶茶。茶对于高原人来说,跟阳光氧气差不多。有客人,即便是路人,仅在地毯上坐坐,也一定要喝过才能走。 泡好的砖茶煮开,兑上鲜牛奶,烧沸腾,就可以了。有点像现在城里人,挺雅趣的那种红茶或咖啡的饮法。 虽然一年里,来不了几回客,美丽日斑照旧清早一次,在毡房的地毯上,铺展开蓝格饭单子,规规矩矩摆上各种吃食和两个茶碗。奶茶煮好,压在粪火炉上。然后欣赏一阵儿,想像一阵子,该干什么再干什么去。 美丽日斑的日子严严实实。严严实实是因为她有怪癖,大凡喜欢孤独的人,都有些偏拗。 她男人赶着自己分到的羊走的那个早晨。美丽日斑坐在山坡上,下巴撂在膝盖上发呆,眼睁睁眨也不眨地看着山谷。直到黄昏,羊群走过的戈壁滩就变了。变了的戈壁上,金光点点,像搅碎的火苗子,跳腾了一地。她疯了一样地跑过河,跑进戈壁。找了又找,寻了又寻。最终,捡回几块狗屎蛋大小的白石头。自那以后,满处捡亮晶晶的东西,就成了她的一个喜好。久而久之,她的小毡房犄角旮旯,散漫的堆积的,都是。 盛夏一到,雪开始大量融化。一部分飞上天,一部分钻入地。整个帕米尔高原,就像一块巨大的香石头,味道被渗入的雪水排挤出来,喷喷的甜美,像刚出馕坑的馕,像刚煮好的奶。 这一刻,美丽日斑正蹬着梯子,把做成的鲜奶豆腐,放到晾架上。一束光,照射在她的面门。她扭了扭身,手背挡住额头。 雪峰下半坡间,一个明亮盛开的东西,闪烁变化着长短的光芒。长银白,短靛蓝,间或泛出紫气氤氲。有那么一阵,美丽日斑的脑壳壳里,被照耀得像刚漂过的白毡子。这加剧了她的迷恋,兴奋地扔下手中的活路,趟河去了对岸。 山坡上的土石松松垮垮,黏黏糊糊。美丽日斑提着长裙脚,上去一步,滑下半步。搞得她泥浆满脸,泥巴全身,气喘吁吁。太阳西斜时,她爬近了那个闪烁的东西。冰玉晶莹,这该是羊角石吧,快赶上娃娃的小胳膊了。 想到娃娃,美丽日斑擦了擦流出的泪水,脸就花了。她急于得到,急于要抱在怀里,但还是犹豫了好一阵。犹豫是因为那光辉中的色彩太丰富了,这让她的呼吸急促,疲软的双腿开始哆嗦。长出了几口气后,她从下巴颏往下按了按急促狂跳的高胸。背过身,向自己的住处望望,白毡房顶徐徐冒着寡蓝的轻烟;向草滩的羊群看看,几只在草地追逐,几只在河边嬉水。毡房过去,草滩过去,粼粼的河水遥远地过去,蓝天拥住了雪峰。 美丽日斑还是担心,这块羊角石拿到自己手中,会发生什么?塌方?泥石流?一场暴风雪? 美丽日斑捧到手里时,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那熠熠的光芒,像被斩断,倏地消失。消失之迅速,好像一下都注入到她的体内,或者被她的身体吸收。惊奇未过,疲软开始从脚腕,一截截一段段向上减弱,神儿舒朗得像头上的天空。舒朗,多少夹杂着一点莫名的慌乱。 那石头温和,没一丝乍凉。细的一头,圆滑如半个玻璃球;粗的一头,切割般齐整像水杯口,更像印章戳子。说戳子毫不夸张,上边的确有精致诡谲的阴刻阳琢。说是山沟也行,说是峰尖也行,说是溪流水道也行。美丽日斑一下就喜欢上,把它放在黑丝绒坎肩的夹缝揣仔细。漫说挤奶放牧,就连吃饭睡觉,也不离身。这样她觉得踏实。 睡觉,梦就陪着美丽日斑。高原变成了硕大的羊角石,她在上面放牧,四下密布翻滚的全是云雾。不用说,云底下,隔过明爽爽的大气层,是热热闹闹的城市。雾消失,从云团的缝隙,可以看见城市里的大树弯扭倒伏,一排排垂落横生茵茵,像喀拉佐河边的绿地。街道上走来走去着挎着胳膊的男女,花花绿绿很好看。他们从不仰头瞧瞧美丽日斑,兴许是怕阳光扎眼。这样也好,看了令人羞慌。美丽日斑还在高原的中间,盖了一座小石屋。用她收集到的白石头,建成永久性的,一年四季都住在里边。曙光照耀,脚下辉煌,她的家像个琉璃房。早晨,牛羊跟着河中流淌的粼粼,去吃草。夕阳西下,又全都聚拢回来。站立的,匐卧的,全神的,侧耳的,听她的“蓝月光……” 身子疲沓脚下滑空,美丽日斑猛然惊醒。醒悟,笑出了声。高兴这羊角石,带给她这么美妙的好梦。 后来,美丽日斑经常做这个梦,梦中的情景丝毫没有变化。她不仅记住了城市街道,记住了那些男男女女的模样长相衣着神态,甚至他们人前背后的小动作,都历历在目。她一一给他们起了名字,就像自己放牧的羊。 一般来说,梦见人,不管是天上地下,一准儿要来客。她一肚子欢喜,端出发酵好的一盆面,去打馕。 白皙皙的麦粉团,在油滋滋的青石板上捻按成饼,用羊角石粗的那一头,像在纸上砸戳子一样,砸上连环花,再贴进炉膛,烘烤。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几百年前,石戳馕在帕米尔高原有记载。 太阳爬上头顶,四十个馕烤好。焦黄嫩脆,连环花绽开。奇妙的是,这种无油无糖的石戳酥馕,甭管放多久都新鲜。不仅不霉不馊,不绵不软,不干不硬,而且香甜永葆。 男人刚走那会儿,美丽日斑肚子胀,气自己,后来就顾不得了。不生娃娃就不生,一个人和梦的日子,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