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恨铁

　　三

　　就从一件衣服说起吧。想到老板娘拿去的210元，我就烦。我只能让“眼镜“帮我补回来是不是？腊月二十九清晨，我们登上了湛江开往襄樊的1474次列车，直奔“眼镜“的老家———湘西北某山区农村。我是湖南人，能不知道春节该多带几件衣服？但我想的是，到下车时，不让他买件衣服就不是我了。

　　在湛江上车时，我就开始设想让他送我一件什么样的衣服了。我真想有件上档次的衣服。当然不可能是张曼玉穿在身上的那种，那不是要十多万美金吗？就这样干一辈子也买不了。我只想要一件三五百元的就行。真的，你可能认为三五百不贵，但你去看看，我们这些姐妹有几人穿过上档次的衣服？至少我没有。我的裙子没一条超过50元的，唯一惹人注目的是透明加超短；我的上衣也没一件不是廉价的，唯一引人注目的是袒胸露臂。我们大都不会把钱花在吃穿上。如果好不容易拥有了一套上点档次的衣服(譬如碰上带我们出去的大方客人因为满意你的服务，送一件，尽管不会太上档次，但总比自己买的强得多)，我们也舍不得天天穿，大部分时间都像对待宝贝一样放在那里。现在是，就连这样的衣服我也没有。先前不是说过吗？上次带我去黄山的那位，多给我500元钱的那位，本来是要送我衣服的，我们逛了好多商场，试了好多件，可我试来试去都说不满意，直到他再也没心思逛了，说，干脆给你500元，你自己去买吧。他的话一出口，我马上改变了主意。想到“20万“里又多了500，我还要那么昂贵的衣服干啥？

　　但这回，当我知道“眼镜“也是湖南人，而且老家离我老家不过百余公里后，我决计找他要一件好些的衣服，待“工作“结束后回老家去风光风光。

　　车过柳州，我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车过柳州，“眼镜“已经开始给自己加衣服了。他自己穿上毛衣时，问我：不冷吗？我非常果断地说：不。他说，姿势真能避寒冷？我把嘴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有种姿势一丝不挂不也很暖和？

　　我说得太肉麻了是不是？干我们这行的这算肉麻？我们的嘴不仅是用来说话的你知道吗？就像我们的生殖器早不仅是用来生育一样。又何只是我们这样？前不久有位女性学家不是说过吗？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殖器已经具备了三大功能：生育、娱乐、公关。一家都市报上登的。我当时还想过，那我们算什么？我们几姐妹看过报纸后还曾说过，这也算性学家？还不如我们哩？我们发挥的功能怎么能不在性学家的统计之列？我们还差点写篇文章寄给报社，可我们知道报社不敢发表。因为连性学家的文章也刚发出来就有人批驳，过几天，那张报纸又登了一篇文章，把女性学家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还叫她先示范示范。

　　我们便懒得再去关心报纸怎么说了，好好干我们的吧。其实我们早就清楚，不仅是生殖器，我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具有其他人不一定具有的功能。这功能我不说你也知道。

　　只要能赚钱，我们可以随客人意愿以任何方式服务，还怕说句肉麻话？

　　没想到“眼镜“听了我的话后一阵面红耳赤。当然，先只是愣了一阵眼，然后又推眼镜，本来推上去按一下就不用再推了，可他却偏偏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推，直把自己推得面红耳赤。

　　我快活极了。我能不快活吗？我从没遇上这样的主儿。如果我也老老实实，到时候他真的按协议说的不要特殊服务，那我哪有额外进项？

　　对了，我差点忘了“眼镜“租我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这个叫刘星的男人不大不小30岁了，在一家外企工作，还是硕士生，还是个独生子，让人羡慕死了。要是我也是硕士生该多好，就不用干这行了。不过也不一定吧，大学生卖淫的好像也并不新鲜是吧？硕士生就不一定处处吃香是吧？刘星不就连女朋友都没有吗？还得出钱租我去当他女朋友回家跟他父母过春节。起先我以为他也像我常常遇到的客人一样，有回碰上一个30来岁的客人，他说，要女朋友干啥？结婚干啥？好多有家的人不是连饭也不在家里做？进馆子吃饭跟进妓院睡女人有什么不同？结了婚就难得有那么自由，就不可能想跟哪个女人睡觉就跟哪个女人睡觉。我差不多都被这些弯来拐去的逻辑弄得一头雾水，想来想去倒得出一个可喜的结论：如果男人们都不结婚，我是不是可以赚更多的钱？想来想去又否定了，男人都不结婚那女人怎么办？那不个个都要干我们这行？那我还有钱赚么？

　　你是在说我病人想屎吃是吗？那就到此为止吧。但你要明白我想来想去都是为了那20万元的目标。你都听腻了不是吗？可我现在还想一件或者一套上点档次的衣服，不然我就不会那么投入地工作。

　　我害怕“眼镜“不会在协议之外再施舍，只好一个劲地拼命努力。

　　我见那句“肉麻“的话让他尴尬至极，马上摇身娇滴滴地成了清纯状，说，人家是怕你不满意，想尽快进入角色嘛！如果不想听的话我不再说了嘛。于是，我装作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要带我这种人去冒充女朋友？不怕掉价？他没说话，又一门心思地推眼镜。我终于忍不住笑了。我相信我的笑声很甜，连邻铺的旅客也望着我跟着我甜甜地笑了。我兴奋极了，趁势开始了对他的进攻。我干脆伸手吊住了他的肩膀，然后把嘴送到他耳边，轻轻地斩钉截铁地说：不告诉我我就缠住你不放！他才无可奈何地一边求我放开一边说了原因。他说现在还不想找女朋友，他想留学，找了女朋友然后留学的话，说不定将来双方都会受伤害。而老家的父母只知道要尽早娶儿媳抱孙子。前几天来电话说，家乡有位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回老家的教师，说明白点，父母亲已经请了媒人，女方也相当满意。而这位“眼镜“连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好多好女孩子都不想谈，更何况老家的？有朋友便帮他出了现在这个主意，把父母骗过去不就得了？

　　“眼镜“告诉我这些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不知怎么会有种酸不溜秋的感觉。我甚至还想过，如果哪天我真能嫁个像“眼镜“这样的男人那该多好啊！

　　我当然知道这种想法荒唐到了不能再荒唐的地步。比做梦还做梦。后来，我突然就不想理他了。“我要去做梦了。“我说。没朝他看，我便爬上中铺睡觉去了。多多少少想了些什么，然后对自己说：那么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在他身上多捞点“油水“。

　　火车驶进湘西北一个小县城时是在第二天凌晨五点。乘务员的叫唤也没让我醒来。睡觉真舒服啊。好久没睡过这么长长的一觉了。“眼镜“推醒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来了“客人“。对不起，你大概不会以为我在卧铺车厢里也想接客吧。在校读书时，老师不是说过“条件反射“吗？就是条件反射吧。真的，这几年里，我几乎没离开过工作间。当然，除被人带出去以外。也不是我一个如此，大部分姐妹都这样。有极少数姐妹在外面租了住处，那是有了长期固定的大客户。此外，大部分都在“工作间“睡觉。这样才有可能接到更多的客人是不是？我知道那地方不是真正能睡觉的地方，“独立“出来后，我也曾想过去外面租间安静的房子。我都设计好了，三四个平方就行，能放一张钢丝床，然后一个小小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放一个小镜子、一把小梳子，再放几瓶化妆品，就行了。钢丝床当然是靠墙放着，墙上要洁白如雪，万一不行陈旧点也没关系，我会去买几张白纸糊上，再在上面贴点什么，小床上要铺上粉红色的垫单，南方天气不冷，再买一床蓝色的毛巾被就行了。

　　我是这样想的：我也要每天“工作“下班后回家，一个人好好地拥有自己的世界，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去我家打扰。

　　我都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老板娘，我问她能不能帮我找间便宜些的房子。没等老板娘回答，有个小姐妹便说，你疯了！才“独立“几天就想享受？难道就有固定客人了？那也应该由他去找房子呀！你在这里是想帮别人赚房租？再说，到时有客人来找你怎么办？干我们这行的睡觉就是工作。有人来跟人睡，没人来自己睡，有必要再去租房？

　　我还有什么理由那样做？

　　被子脏点就脏点吧，再干净的东西被人用了不就脏了？

　　只是，真的，这多年了，像今晚在火车上这样睡个好觉的日子实在太少。连那次陪港商去黄山也没有，那死老头真他妈能，根本不可能让你安安静静睡一晚。

　　“快起来吧，马上到站了。“

　　在“眼镜“一连串的催促声中，我才明白自己是在轻松的旅途中。

　　“眼镜“又加了一件毛衣。然后说，下了车会很冷的，你也把毛衣穿上吧。我这才被他的话提醒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我笑笑，说：

　　“我才不冷哩！“

　　“真的，你现在这样子绝对不行！“

　　这我还不知道吗？我才穿了一套牛仔装。可我说，我不冷。

　　我当然不会不冷。刚下车来，我便觉得浑身上下像冰块一样，北风狼嚎一样，嚎叫中又成了一条条拼命逃窜的蛇，专往身体里暖和的地方钻，仿佛要吸尽我体内的每一丝温度。望着夜幕下来来往往的人流，看着别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甚至有些恐惧。我后悔动身之前真不该为了打“眼镜“一件衣服的主意而出如此下策。假如他任我这么冻下去那可怎么办？

　　好在我终于没有失算。我挽着他的手臂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推了几下眼镜，再次问：

　　“真的不冷吗？“

　　问完他忍不住隐隐发笑了。

　　我用非常来电非常磁性的眼光望了望他，笑笑，偏着头，傻傻的，哆嗦着说：

　　“就不冷。“我真有些害怕他再让我冻下去，马上又说：“不过，借‘男朋友’的衣裳穿穿也是可以的吧？“

　　“你没带衣裳？“他瞪大眼睛问。

　　“我哪知道这鬼地方会这么冷。我又没来过。我哪知道零度就这样冷？我只知道夏天在冰柜里拿冰棍好舒服哩！那不也是零度以下吗？“

　　你猜怎么样？我这种“傻傻“的味道不错吧？“眼镜“就一下子不再推眼镜了，傻乎乎地笑了几声，赶紧将旅行箱里的衣服拿了一件让我先穿上，然后带我去逛了商场，帮我买了一件标价380元的羽绒服。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