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恨铁

　　四

　　记忆之门就是在进入商场之时突然开启的。就像小时候去隔壁找伙伴，在门外拼命叫他，没人应声，便推开了他家虚掩的房门，可刚要推门，门却突然被拉开了，那位调皮的伙伴原来一直躲在门后面，等的就是自己能被他的顽皮逗一番。

　　进商场前，我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不也才4年吗？

　　进门便是楼梯，28步阶梯，4年前我曾在上楼梯时数过的。上了楼梯便是满屋的衣服，铺天盖地挂在齐我肩高的铁架上，一排排，让人心花怒放。

　　唤醒我记忆的还不是这些。这些是后来回味出来的。唤醒我记忆的是上楼后左边第一个柜台的那张又白又胖的脸。那是一张慈祥的女人脸，那女人大概跟我妈差不多，尽管看起来比我妈年轻，但旁边有个做作业的小女孩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龄，说不定就一样年龄。别人忙着在她妈妈的货柜内选衣服时，我看过她的书本，初二的寒假作业。我家里也有，都正月初八了，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她怎么还没做完呢？我不再上学了都已经做完了。她正为一道题苦思冥想，我还告诉过她怎么做哩。

　　做完那道题后，她还问过我是哪个学校的，一中还是二中。县城里只有两所中学。我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她又说：是一中吧，这么难的题都能做一定是一中吧。她说一中就是不一样，可是她妈舍不得钱让她读一中。说初中在哪读都一样。

　　就在她嘀嘀咕咕时，她妈终于接过了话题，说谁让你不好好考？她妈显然看出我是农村来的了，见我站在那里傻乎乎的，便问：

　　“爸妈在外打工是不是？要去看你爸妈？怎么年前不去呢？这不都要开学了？“

　　没等我发话，我们一行的几个姐妹已经选好衣服过来付款了。一个大姐说：“屁爸妈，早死了，他哥嫂让我们带她去打工呢！“

　　“打工？她才多大？“女老板惊讶地问。

　　“多大？14岁。“

　　我的眼泪便毫不争气地哗啦啦淌了一脸。

　　没等她再往下说，姐妹已经开始催了，快走吧，火车马上进站了。

　　我就那样拉起衣袖边擦眼泪边跟着她们下了楼梯。下到楼梯中间时，我还扭头望过那张慈祥的脸，我当时还有些不明白，她怎么还盯着我呢？我又不是她什么亲戚！

　　那楼梯28步，那是我进商场时低着头一步一步数的。至今又被记起来了。因为那张慈祥的脸还在那儿。

　　还是上楼后的左边，还是那个收银台，还是又白又胖的慈祥的脸，只是不见了那个留娃娃头的小女孩。

　　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简直有些害怕了。怕她认出我来。但她没有。她怎么能认出我来？大概是为了生意，我和“眼镜“一上楼，她便笑容满面地招呼，老熟人似的。

　　我本来很快在心里作了决定：不在她这儿买衣。可是“眼镜“却早已行动了，还跟我说，自己每年回来都在这买衣，服务热情，也不宰客。我有什么理由不依他？

　　我一面应承着说好吧，一边却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来。甚至在上楼之前，我还一直在心拨算盘一样噼里啪啦。远远地望见这幢高楼，望见楼顶的巨大的“服饰城“时，就在想，要买衣就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一般是不会卖廉价劣质衣服的。进了服饰城，我怕他让我自己去买，又说，别在这里买吧，这种大商场衣服太贵。他一言不发。我又说，我买太贵的棉衣干啥？穿上一星期就没作用了。他还是一言不发。我又说，要不就借你们家的棉衣穿穿，反正也就那么几天。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大概是知道了我的良苦用心，说：“算了吧。“

　　然后就给我买了一件。

　　我只差没高呼万岁。一感激，职业习惯又让我走上前去贴在他耳边死皮赖脸地说：“到时候按50元一次减免特殊服务的小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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