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恨铁

　　二

　　眼镜男人出现在春节临近的一个烦人的日子。准确地说，是2002年腊月二十四的中午。你们也许不清楚，干我们这行的最怕过节，如果想做生意的话。每到过节，我们的生意便要差许多。按文人的说词就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我想大概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过节单位放了假，上我们这儿来的大都是单位或者老板请客，不信你去查查，没几个不是。放了假，那些男人们大概都被老婆关在家里了。还有，每到节日前夕，公安部门便一窝蜂地行动了，难道就真的连节日补助也得靠我们！好几个警察还找过我，让我给他提供线索，罚了款后给我百分之二十的奖金。这不能不说是条财路，我早听说过姐妹中有不少人在干，没想到我还没拿定主意，就有个姐妹让人塞进了下水道。我还敢吗？钱再多也买不回被别人拿去的命是吧？于是，过节时的生意再差也只好干着急了。也正因为如此，许多姐妹干脆回家度假去了。可我不想回去，回去有什么意思？除了可爱的小侄子，家里没一个人可让我牵挂的。所以我怕过节。前几年望过节，那是因为收入再多没自己的份，现在不一样了。便烦。姐妹们大都走了，我真希望也能找一个地方，像她们一样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就因为这样，当老板娘叫我过去，说有个男人想带我去过春节时，我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尽管他出的价钱并不高，时间一星期，才给1000元，当然，他得包吃包住包行。我说包吃住行那是理所当然嘛，还能不能再加点？

　　他说：“我……“他的神态跟以往的客人都不一样，说了个“我“字便半天没下文了，然后一个劲地推眼镜，其实再用一点劲，把眼镜推上去后往里按一按，眼镜就不用再推了。可是他就那样一次一次不断地推，推上去了又让它滑下来，然后又推。脸都推红了。

　　我想，这么个连话都不敢说的窝囊家伙也来找小姐？还要带一个星期？于是我忍不住笑了。于是我想，他大概在考虑价格问题。我差点就不想去了。才1000元，其中老板娘要拿210元，我能高兴得起来？可谁让是这该死的春节呢？一连三天，我才接了两个客人。都是吃“快餐“的那种，第一个才50元，急死人了。面对第二个客人，我绞尽脑汁才得了300元。你知道怎么拿到的吗？算我运气不错，找我服务的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服务之前，我风情万种地说：我好喜欢你耶！他显然看出我在演戏，毫不在乎地笑笑。我又说：真的，我看见你就好想跟你睡觉哩。他笑开了，是那种毫无内容的哈哈大笑。他说：我第一次来这里，你在哪里看见过我？我说：你还去俺学校讲过话，我在下面拼命给你鼓掌的你知道吗？他突然紧张起来了。沉默片刻后，他问我：你是学生？我显得毫不在乎地说，学生怎么啦？我已经满18岁了，弄点学费生活费什么的，总比失学强吧？我的成绩一直是前5名。

　　他就那样被我彻底击败了。连服务也不要了，搜出300元钞票给我，说：往后别在这地方干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出房间直奔吧台，那一刻我吓得六神无主了，赶快跟了出去。他问老板娘：那个叫心仪的是个学生吗？老板娘笑笑。她当然知道“学生“在我们这里是指初出道者，没有经验者，便问：“怎么了？服务得不好吗？“

　　见老板娘那样轻松地笑，他便不再说什么了，一言不发良心发现似的扭头而去。

　　一连几天，我都觉得好笑极了，兴奋极了，爽极了！真的。告诉你吧，我认识他是真的，当地电视新闻里动不动就有他的面孔，谁不认识他？

　　不过，这种戏我并不是经常演，到现在为止，我也就这么一次，谁让这些天生意这么差？我不可能把存款取出来过这几天的日子是吧？

　　这几天正急哩，现在看来，价格再低，眼下这个“眼镜“让我不用担心春节淡季了。

　　眼镜终于从眼镜里推出一句话：“只要你扮几天我女朋友就行，不要……“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但我没多想。我想他肯定是在不好意思，或者想以此作为条件真的还要讲价。我一面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爽快地答应，一面马上给他施加了压力：“那当然啦！这只能算台费，要特殊服务的话得另外再给小费的。“

　　他扭头望向门外，声音像蚊子呢喃：“好吧。“

　　为了不至于受骗，我还跟他签了一份文字协议。你不要以为这种协议不受法律保护。你以为受法律保护的就有效么？我14岁离开学校，初中没毕业，《义务教育法》不是规定我享有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权利？可谁来保证我的权利？扯淡吧。可是我们这种不受法律保护的协议却不一定得不到保证。我想好了，谁跟我签了协议，如果他违约，我就把这协议复印几百份，有老婆孩子的送他老婆孩子，有单位的送他单位领导，是国家工作人员的送给纪委，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是什么外企老板，纪律约束不了他，我就会送给他所有的同事朋友，我看他脸面有多厚？再不行送到新闻部门。

　　不信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我怕什么？我一个早就不要脸面的人怕什么？你看现在，当我提出签协议时，“眼镜“不就磨磨蹭蹭不太愿意？当然，我知道他不愿意的原因决不是想毁约，而是怕这事传出去不那么光彩。

　　我说：“只要到时候你不违约，结束时我会将协议归还给你。“

　　这样，我们才签了如下协议：

　　租用未婚妻协议

　　甲方：刘星

　　乙方：心仪

　　经双方协商，自愿达成如下协议：

　　一、乙方自愿租给甲方使用，甲方自愿租用乙方，租用期间，乙方为甲方未婚妻。

　　二、租期：二○○二年旧历腊月二十八至二○○三年正月初四，时间一星期。

　　三、甲方义务：

　　1、共付给乙方租金1000元，二○○二年旧历腊月二十九付500元，二○○三年正月初五付500元；

　　2、此期间的吃住行一切费用由甲方负责；

　　3、保证乙方的人身、财产安全。

　　四、乙方义务：

　　1、在此期间，承认自己是甲方未婚妻，并保证不出任何漏洞。

　　2、不得中途退却，更不得有其他违法行为。

　　五、未尽事宜双方另行协商解决。

　　六、本协议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

　　七、合同期满，乙方应将自持协议交由甲方销毁。

　　八、本协议自双方签订之日起生效。

　　甲方：刘星(签名)

　　乙方：心仪(签名)

　　二○○二年旧历腊月二十八

　　协议签好之后，我马上上了趟卫生间，拨了他说的单位电话，问刘星在不在，对方说他请假回老家过春节去了。回过头，我又悄悄拨了“184“，查询这个号码的用户，电话提示音告诉我的用户名再次证明他没有撒谎。更让你想不到的是，协议也是我让他亲笔复写的。他说去电脑上写，既快，看起来也舒服。我说不，万一被人发现你不是很麻烦？他便写了。这样，我就有了他整篇文字的笔迹，难道这笔迹也能造假？我也不会把协议带在身上，而是交给了一个姐妹。我带在身上万一被他弄去销毁了怎么办？

　　好笑是不是？我成了克格勃是不是？那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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