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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留学英国启示录(报告文学连载)--3

http://www.sina.com.cn 2004/11/17 11:47   北京文学

  作者:林雪

    三

  小留学生如此留学

  其实比起一百多年前的“留美幼童”来,现在小留学生们的年龄并不算很小(当年那些幼童中最小的9岁,同期前往美国的日本女孩有的才5岁)。不同的是当年的幼童是由国家公派的,所有的费用全部由国家承担,寄宿的家庭也由公家出面联系,选择当地经济条件和教养声誉都比较好的中产阶级家庭。所有的幼童都由朝廷指派专人监督管理,每过十天半月就会被“集中学习”,每周还要用文言文做作文,动不动就会被督学“打屁股”。可见尽管有些过头之处,却无论从经济上还是从个人品德方面,管教是非常严格的。这样严格的管教令幼童们尽管也有些逆反,可是大都学习努力,以至于有的劳累过度,客死他乡,也使得学成归来者,大都成为了国家栋梁。可是现在的这些小留学生,都是自费留学,其中有亲人陪同的极少。据我所知,有些前来陪读的母亲为了让孩子在英国能够好好读书,过了签证期也不回国,甘当非法羁留的“黑人”留在伦敦的中国餐馆里打工,可惜这样的母亲我没有能够找到。

  可是在伦敦的绝大多数的小留学生,是享受不到父母亲的亲身呵护的,不但是他们的日常管理,就连到什么地方去读书,也成了大问题。当那些雄心勃勃的家长打算把十来岁的孩子送去读高中A-level课程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在英国要找个读书的地方不容易。这里的公立中学都是免费的福利性学校,不对外国学生开放,中国的小留学生们只好到私立寄宿学校、语言学校就读,其中最有钱的父母,就打算将孩子送入私立住宿学校学习。这些私立学校的档次有高有低,高档的大多位于世界上收费最为昂贵的学校之列,例如寄宿高中的学费,一般为每年12000、15000甚至18000英镑左右。

  英国是一个高税收的国家,一位大学教授的年薪完税后约4万英镑,退休之后即降为两万英镑,普通的民众年收入也只在两到三万英镑左右;英国也是一个福利比较好的国家,从小学到中学都是真正的义务教育,孩子们在免费的公立学校学习。从前的大学教育也是不收费的,布莱尔代表的工党上台之后,英国本土的本科学生每年要向国家交纳大约1100英镑的“赞助费”,其他费用由国家补贴,由于这项政策至今仍引起国民的不满,政府允许本国大学生向政府申请无息教育贷款。可是像Charter house School 这样的学校,每年的收费高达12000英镑,远远高出一般的大学收费,这样的收费在英国本土也只有10%的家庭能够承受。

  既然收费昂贵而且考试严格,到伦敦的小留学生们尽管家长有钱,可大都只能对Charter house School那样的贵族学校望洋兴叹。他们中绝大多数进了伦敦周边地区的“国际语言学校”。这些年来这样的学校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并不受到国家教育法规约束,教师水平参差不齐,经营者中很多是那些渴望从“推倒车间建学校”的运动中获得利润的教育商人。这样的学校大都建立在环境优美的小镇上,校舍不大,学生可以在学校住宿,也可以按照家长的要求在附近的寄宿家庭中生活,生源好的学校中聚集着来自法国、美国、德国、意大利和中国的学生,很多学校则只有中国学生。

  那些只在国内读完了初中甚至小学的孩子,根据发展心理学的定义还应该算做“少年儿童”。这个时期正处于人类个体生命全程中一个极为特殊的阶段,他们的身高、体重、肩宽、胸围等成长速度都在迅速增加,性功能也迅速成熟,可是心理的成熟和社会经历却相对滞后。这种身心发展的不平衡、自我成熟感和半成熟之间的矛盾,带来了错综复杂的心理和行为上的特殊变化,因此被称为“困难期”或者是“危险期”,很容易出现心理及行为上的偏差,而这些偏差在远离父母的异国他乡,很可能演化为家长们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首先就是容易自我封闭,形成的原因与国内和国外成长的环境都有关系。

  有研究表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社会交往的倾向非常突出,他们对于父母和老师的依附已经下降,他们的生活实际上是与小伙伴们一起“边学边玩”的过程。在玩的过程中观察社会,学习人际交往,处理交往中发生的各种矛盾,确立自己在伙伴们之间的地位,并从中获得欢乐。可是这些年由于国内的学校学习任务很重,也因为担心孩子受到社会不良习气的熏染,很多家长为了砍掉孩子“玩”的心思,把他们封闭起来。我在国内电台深夜热线节目中当导播的时候,就曾经接过一个14岁的男孩打来的电话。他说自己本来是郊县的学生,就因为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父母就把他送到了成都市的这所“封闭式教育”的学校关起来。他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了熟悉的朋友,更没有玩的地方,每到下了晚自习,心里就空得难受,一次就随意拨了一个电话号码,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孩。男孩对她说:“实在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拨通这个电话,实在是因为我现在很寂寞,想找个人聊天。”谁知道那边的女孩一听这话,骂了一声“小流氓”,就压了电话。这个男孩在热线电话里问我:“阿姨,我实在是想不通,我真的是很寂寞,不过想随便找个人聊聊天,我说的都是真话,又没有欺骗她,她凭什么就骂我是小流氓啊?”

  我只好给他讲了些应该培养自己独立意识之类的大道理。我不知道这孩子是否认同了这些应该在他进入青年时代才有意义的道理。如果他真的认同并遵循这样的大道理去约束自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形成“自闭心理”。而这种心理,很多小留学生都有。

  在离伦敦大约两小时车程的一家“国际语言学校”里,每到周二和周四,都要开学生Party,可是当那些来自欧美国家的学生在Party上很认真地又唱又跳的时候,舞会上几乎没有中国学生的影子。这些中国孩子大都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聚集在一个角落旁若无人地玩游戏,晚会结束后回到寝室里继续玩,可以一直玩到第二天早上。甚至在学校组织学生到当地专门的游乐园的时候,他们对西方的游戏方式连一点新奇感都没有,却愿意花上几百英镑,到旁边的小摊上去买一种很低级的电子游戏来玩,弄得同学和老师都有点莫名其妙。

  游戏成了他们在异国他乡的避风港,他们躲在这些虚构的游戏中,和身边的现实拉开距离,可以逃避很多事情。首先逃避的,就是语言上的障碍。同是来到异国,那些欧美的孩子因为历史和地理位置的原因,大都会几种外语,英语交流基本上没有什么障碍,可是中国孩子的英语大都不能应付起码的交谈。本来这很正常,却让这些从小优越感很强的孩子们觉得有些丢脸。玩游戏还可以让他们逃避自己知识上的缺陷。西方人认为没有历史就没有现代,而中国则因为每朝皇帝都想建立自己开天辟地的功绩,对前朝历史大都充满了蔑视和否定。这样的蔑视已经潜化在中国人的性格里,“文革”的“灭四旧”不过是它的极端化表现,到今天更在这些羡慕西方的小留学生心里受到强化。所以,当欧洲的同学们问起中国的大熊猫、长城和故宫,中国与法国、英国的历史纠葛的时候,大多数中国学生都不甚了了,很让西方人不以为然,这也会损伤中国孩子们的自尊心。这些生在富裕之家的孩子在国内就没有能够学会怎样与人交往,即使在很有限的交往圈子里,他们也大都只注意自己的感受而忽视别人,不大在乎中国的礼节,更不懂西方人的礼节,这使得他们在人际交往能力上有所缺失,而躲在游戏里可以掩盖这样的缺失。这些小留学生的家里大都很有钱,钱使他们已经习惯了目空一切。可是一到英国,他们会感觉到这样的优越感完全没有根据。一是能够到英国的学生中有钱人很多;二是家里的那点财产在英国真的不算什么;即使算得上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骄傲的土壤,因为这里从国家到民众都“盘剥”富人。国家对于富人课以重税,用于公众的福利;而由于“平等”之类的民主思想深入人心,富人也不大得民心。每年的“五一”劳动节,大批穷人上街游行,砸掉商店的那些豪华的橱窗用以泄愤,报纸上也登载学校教师、地铁工作人员、消防队员等与银行高级职员之间收入的巨大差别,并予以激烈抨击。这些现象都从一个侧面导致了中国留学生“恃财自傲”的感觉消失,这等于抽掉了他们心理上最重要的依靠,让他们简直受不了,只好逃到游戏里去躲避。游戏不但可以让他们在空间上,甚至还可以让他们在时间上消除8个小时的时差,保持在国内的感觉:他们在中国的白天而英国的晚上玩游戏,而在中国的晚上英国的白天里睡大觉。

  其实迷恋电子游戏的,不仅仅是这些小留学生,连一些20来岁的中留学生也在其中,而且原因大致相同。他们在国内的时候就并不快乐,现在就更孤独了。在遥远的英国,谁来关注这些不在主流社会视线内的中国孩子们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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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琪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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