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精品:喜福堂(连载)(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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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cul.sina.com.cn 2005/04/08 15:34 今古传奇 | |
作者:骑桶人 二、恭迎明驼使 代宗广德元年夏,月明星稀,广州城西数百里外的荒野上,一队骆驼在疾速飞奔。跑在驼队前头的,是一头高大的白骆驼,那白骆驼的双峰间坐着一个白袍男子。男子手中的鞭轻轻一甩,便是“啪”的一声脆响,暗夜中听来,格外刺耳。 每隔几十里,便有一条人影从暗处跃出,拱手相迎。骆驼上的男子虽是于疾奔之中,却也不忘了俯身答礼。那些相迎之人,口中皆呼道:“监舶使属下某某恭迎明驼使!”那“某某”二字,有时是“婆罗门舶管事”,有时是“波斯舶管事”,有时是“大食舶管事”,有时是“高丽舶管事”……似乎每一国的船舶皆有一个管事,如此直迎到广州城外。 只见城门大开,城墙上一人高呼:“监舶使属下万国船舶总管张骨董恭迎明驼使!”那白袍男子仰头喊了一声:“有劳总管!”话音未落,驼队已尽数冲入城中,城门嘎嘎关上,片刻之间,又已是阒然无声,只隐隐听到远处骆驼厚厚的脚掌拍在地上,便仿佛是一阵轻风在穿城而过。 驼队直冲到广州城北的监舶司衙门前,才缓缓停下。白袍男子从骆驼背上翻身跃下,手腕轻轻一抖,长鞭已缠在腰间。他整整衣衫,牵着骆驼,大步走入衙门之内。 一个中年宦官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灯笼的小太监。那中年宦官道:“夏侯兄远道而来,太一未能远迎,真是不好意思!”白袍男子笑着道:“吕兄弟何必客气,大家都是自己人。” 二人携手步入厅中,分宾主坐定,上茶已毕。白袍男子道:“我此次带来了十三头飞龙驼,不知够不够用?”中年宦官摇头道:“兄台有所不知,去年来了个新的广南节度使,专门与小弟作对。今年收上来的珠宝,怕是连五头飞龙驼都用不上。” 白袍男子沉吟道:“这广南节度使是什么来头,竟敢与咱们稚川作对!”中年宦官从袖内掏出一个玛瑙小盒来,放在桌案上,轻轻推到白袍男子面前,道:“真君跟前,有劳夏侯兄美言。”白袍男子微微一笑,信手将小盒收入怀中,道:“真君本也不在乎这些珠宝,多些少些,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对稚川的名头,看得比较重些。”中年宦官赔笑道:“是是,那节度使据说信的是什么景教,一来到广州就拆了南海神庙。这且罢了,还给皇上写折子告我盘剥胡商、中饱私囊。皇上差了个御史下来调查,被我糊弄过去了,但也误了我不少工夫,是以今年的珠宝比往年要少了些。” 白袍男子道:“你手下人不少,派一个过去杀了那狗官,岂不方便?”中年宦官道:“夏侯兄高见,小弟也是作这般想,却未料到派了好几个人去,都是音讯全无。最后不得已,让骨董去了,虽是逃得一条命回来,却也受了重伤。”白袍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秃头,道:“怪不得在城门口见到他时,颇觉得中气不足,原来是受过重伤。也罢,我让伯狗子去看看好了。” 说完他拍拍手,从袖中摸出一块骨头,扔在地上。只见从门外进来一头骆驼,低头把骨头啃入嘴中。 白袍男子道:“你去节度使衙门看看,若是方便,便把那狗官杀了,提头来见我。”那骆驼嘴唇向外翻出,眼神平和高贵,与那白袍男子竟有些神似。它听罢白袍男子的话,眨了眨眼,转身跃过监舶司衙门的高墙,瞬息之间不见了踪影。 白袍男子道:“吕兄弟不如先让人把珠宝扛出来,待伯狗子回来,我就好回去复命。”中年宦官应了声“是”,便有几个黑衣大汉,“嘿咻嘿咻”扛了十口大箱进来。白袍男子一箱箱打开来查看,旁边一个小太监朗声念着清单:“西王母白玉环十枚、避寒犀角五十根、瑞炭一千条、五色玉一百块、灵光豆三千颗……” 白袍男子信手抚弄着箱中物事,不时抬头看看伯狗子回来了没有。那中年宦官却是面无表情,呆呆坐在太师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听到屋瓦上一阵微响,似乎是一只老鼠匆忙跑过一般,跟着“砰”的一响,一包重物落在院中。白袍男子跳出去一看,正是伯狗子的头,装在一口大布袋里,怒眼圆睁。 白袍男子指尖微颤,沉声道:“双角犀!”一头白骆驼——毛发稀疏的额角上,立着两根血红的肉瘤,从暗处走出,低下颈项,嗅了嗅伯狗子的头。 白袍男子道:“没有狗官的人头,不必回来!”双角犀“呼噜”了一声,微一拱身,已跃入黑暗之中。 白袍男子转身步入厅内,“哈哈”一笑,道:“方才念到哪儿?‘灵光豆’么?”那小太监便又朗声念道:“……光玉髓三百块、孔雀石三百块、南海珊瑚五十棵、阿末香七十袋……” 但白袍男子再也没有心思去抚弄那些珠宝了,他在厅内来回踱着步,不时捏紧拳头,望一望门外。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又是一阵老鼠跑过的微响,白袍男子闪电般冲入院中,并不看落下的布袋,反倒跃上屋脊,四处一望。却只见月明如水,重重屋宇伏在月色之中,高低错落。 白衣人一抱拳,对下面的中年宦官道:“若是过了一个时辰我仍未回来,烦请吕兄弟将东西都让飞骆驼驼上,它们自会送回稚川。”说罢,他轻轻一跃,飘飘摇摇上了对面屋顶,再一跃,便如一只巨大的白鹘般飞入月色中了。 这白袍男子,乃是稚川的明驼使,复姓夏侯,字雅伯。节度使衙门与监舶司衙门相隔不远,夏侯雅伯施展开轻身术,疾如飙风,转眼便到。他本以为经伯狗子和双角犀这么一闹,节度使衙门内必是戒备森严,不曾想到了一看,却是漆黑一片,只是门房内坐着一个瞌睡的门吏。夏侯雅伯虽有些惊讶,却也并不在意,他抬眼一望,见到西北角上一灯如豆,便跃了过去。 月已西斜,隐隐可见院内老树上立着几只乌鹊。夏侯雅伯看那亮着灯的屋宇,却像是一间书房。他揭开屋瓦,向下一望,只见一个十来岁的书童正伏案而眠,口水流得长,案前坐着一个清癯老者,正捧着一本书看。 夏侯雅伯料想此人必是那狗官无疑,可看他的样子,却不像会武之人;再看那书童,更是气虚体弱,连鸡只怕也杀不死。 正疑惑间,忽然听得“扑哧哧”一响,夏侯雅伯头也不回,晓得是树上的乌鹊飞起来了,他看看下面两人,思忖道,且不管他会不会武,杀了总是没错,正要破屋而下,却听得那“扑哧哧”声是愈来愈多了。他忍不住抬头一望,只见漫天乌鹊乱飞,乌鹊之下,似有一个白袍人,正缓缓走来。 夏侯雅伯一惊,把腰间长鞭抓在手中,轻轻一甩。“啪”的一响,长鞭如蛇般蹿出,鞭梢抽在瓦上,又忽地弹起,如蛇头般对着来人。 他这条长鞭,以骆驼绒毛精心编成,抽在人身上比刀剑还厉害。那白衣人似乎并未看见夏侯雅伯,只是不疾不缓地走到屋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跃上屋脊,身形与鬼魅无异。夏侯雅伯不待他站稳,已一鞭抽了过去,他本只是想抢得个先机,却没料到白衣人不闪不避,任长鞭抽在自己胸前,雪似的白衣立时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一道血红的鞭痕。 夏侯雅伯一时倒不知下一鞭该不该抽出去了。白衣人看着他,目光平和而高贵。夏侯雅伯只觉得这面容神情,自己实在是熟而又熟,却总是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 白衣人向前一步,瓮声瓮气地道:“你不认得自己了么?”此时月亮已落得只有树梢那么高,乌鹊漫天乱飞,“呼啦啦”地响成一片。夏侯雅伯和白衣人立在漫天乌鹊中间,一动不动,不像是生死大敌,反倒像是多年不见的兄弟邂逅重逢一般。 夏侯雅伯喝道:“你是何人?我夏侯雅伯鞭下不斩无名之辈!”白衣人道:“我和你一样,也是夏侯雅伯。”夏侯雅伯此时才猛然想起,这人的面容,原来便是自己的面容! 他“哈哈”一笑,道:“故弄玄虚,你当我便怕了你么!”话未说完,手中长鞭又已抽了出去。这一鞭倾尽全力,鞭梢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白衣人却仍是矗立不动,任长鞭抽在自己身上,眼神竟愈加平和。 夏侯雅伯也不管他,展开步法,绕着白衣人一鞭一鞭,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抽去,转眼之间白衣人的衣裳已被抽得如粉蝶乱飞,身上鞭痕密密麻麻,可他仍是动也不动,片刻之后,衣裳的碎片也被抽成了粉末,四周只有血肉横飞,可白衣人竟是连眼也没眨一下……又过片刻,白衣人已被抽得只剩一身白骨,却仍是站着不动。 夏侯雅伯惊呆了!他步法渐慢,长鞭挥出也不像刚开始时那般夹杂着风雷之声了。这时那骷髅忽然抬手一抓,已抓住鞭梢,轻轻一拉,把夏侯雅伯拉近身前,另一只手在夏侯雅伯头上一敲,夏侯雅伯便缓缓倒了下去。 骷髅俯身摸出夏侯雅伯怀中的玛瑙小盒,握在手中,又在屋脊上走了个来回,似乎在等夏侯雅伯死透,又似乎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乌鹊一只一只落了下来,先是落在他的肩上,跟着是头顶、手臂、大腿、脚背……后来的乌鹊没地方落了,便落在先来的乌鹊身上,一层一层,屋顶上如同立起了一座鸟山。 忽然乌鹊都飞了起来,争先恐后,直往那银盘一般的月亮飞去。待乌鹊飞尽,屋顶上却只剩下夏侯雅伯的尸体,而那与夏侯雅伯一模一样的白衣人,却已不知到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