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泽群

　　第五章

　　1

　　市场经济，潮起潮落。

　　南巡讲话之后，全国一下子从委顿沉寂里苏醒了过来，明白了我们必须解放思想、改革开放。那位睿智老人其实心里是很焦急的了。老人明白，上帝给他的时日已不多；但是，上帝给中国人的时日就会多吗？老人革命一生，懂得机会难得。苏醒归苏醒；苏醒到预热、到启动、到行动，仍然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是吗，一千九百八十五年前后，也有过一次沸沸扬扬的下海经商的热潮，但大多都是以淹个半死或是全军覆没为代价的。就是有几家成功的，也一半是政府一半是农民再加上几个人的能力才可能继续弄潮。

　　倪胜却不同，倪胜把所有的报纸、社论、消息、报道全找来，仔仔细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了好几天，他给正在做节目的鲁依娆挂了个电话：娆娆，我想，你现在可以做甲方了。

　　鲁依娆大吃一惊！她主持的一个节目刚刚获了“星光奖”，在省台里火得一片辉煌。倪哥怎么突然要让她做甲方呢？但她还是一做完节目，就搭车赶到倪胜家，进门就问，倪哥，我们怎么做甲方？倪胜笑了，是你，不是我们。只有你———鲁依娆女士———能够做这个“甲方”。甲方？干什么的甲方？倪胜铺开了省城地图，指着日湖、月湖更南的一片荒山说，就是这一片一毛不值的荒山，你，当然也是我和你，但主要是你，出头露面，做一个“伊娆山庄”。

　　鲁依娆眼前一片晕眩……她不大明白，倪胜这个计划是怎样产生的？一个山庄？一个山庄的概念，在她的脑子里还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倪胜却不理睬鲁依娆是否懂得了他的意思，继续按着自己深思熟虑的计划朝下说，我们立刻以你的名义、也就是说你做法人代表，注册一间房地产公司。然后，找一切关系，去买这块荒山。我调查了，现在买，大概也就是五千块钱一亩，我们买三百亩，不过才一百五十万……

　　鲁依娆大喊一声，一百五十万？我上哪儿去筹这样一笔资金？

　　倪胜笑了，说，借。

　　借？跟谁借？鲁依娆仍是不解。

　　跟银行借。以我的太极公司的名义贷款，动用你所有的关系担保，玉总、薛总、现在那些正巴结你的乡镇企业家。当然，主要是走好银行行长这个关系。小妹妹，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懂，你一做，就懂了。这叫“借梯上楼，借水行船”。八十年代的农民企业家早就用过的办法。现在，人们还没都醒盹儿。谁先出手，谁就会赢。你现在是著名主持人，知名度就是财富。

　　倪胜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经商弄潮的理论，鲁依娆基本上都没听懂。但是，朦朦胧胧中，她觉得倪胜说得基本上都对。何况，几年相处，倪胜的计划、办法，几乎都是有战必胜。

　　那？……如果我做了甲方，这个主持人人家还能让我干？

　　倪胜笑了，用手指按了按鲁依娆的鼻子尖，如果你按部就班上高中、考大学，你能当了“呐喊”的主唱吗？如果你还在“呐喊”主唱，你能做这个主持人吗？娆娆，我告诉你，人生最主要的是舍，而不是得。“舍得”，“舍得”，这是佛家的偈语。道理是一样的，只有会放弃，才能有获得。

　　鲁依娆便再无话。看着她热恋的男人，说，我听你的。

　　鲁依娆在倪胜的奔走中，以法人代表的资格注册了“凯旋房地产有限公司”，股东只有两个人，她和倪胜；注册资金五百万，却全是垫资，注册完毕之后一还账，只剩了他们俩加上倪胜那辆车在内的不到七十万了。

　　早知道这样，我不如在“呐喊”唱到现在呢，可能会有一百万。鲁依娆说。

　　倪胜又笑了，说，你再唱三年，也没有现在这么实惠的知名度。好了，不去想那些了，赶快买地。

　　拿什么买？就公司这点儿钱？

　　倪胜又笑了，说，你试试，我以为足够了。

　　鲁依娆大惑不解，瞪着一双美目看着倪胜。

　　倪胜却把她推进自己刚刚重新喷得锃亮的本田车，说，只要卖方看见了大名鼎鼎的“伊娆”小姐，再看见“伊娆”小姐的坐骑———这辆本田，我以为，我们这地就买成了。

　　鲁依娆还是不解，她以为倪胜在“天方夜谭”。

　　倪胜却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鲁依娆看倪胜那份专心的样子，似乎已成竹在胸，她忽然想到一个大问题，忙问，倪哥，我电视台那一摊子？……怎么办？

　　倪胜仍是不慌不忙地说，若是买地成功，你就辞职。不是他们一直没和你签正式劳动合同吗？

　　那是。可是，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他们当时不和你签，是为了不给自己加负担；后来不签，是以为你已经名声在外，绝不会不干的。这就是空当。这个空当就给了你相对的可以自己处理的自由。

　　鲁依娆想想，觉得倪胜说得确实有理，便又问，倪哥，咱这么点儿钱，能买下人家的地来吗？借的资金都还给人家了啊？

　　倪胜却答非所问，李嘉诚是卖塑料花起家的。比尔•盖茨是个大学肄业生。你看看今天做企业发了财的，有几个是原来有钱的人家。我研究过历史，一代成业是个基本规律。娆娆，就看看我和你是不是一对黄金搭档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以为，该预的，我都预了。中国有句俗话说，“不怕没机会，就怕没准备。”我想，应该再加两句，“不怕没准备，就怕没智慧。”

　　2

　　一切都和倪胜预想得差不多，那一片荒山秃岭在当时的乡级领导眼里，一点儿也没看到它的潜在价值，听说著名电视主持人所创办的公司要买下来盖房子，并准备也在这里住下来，他们大喜过望，不仅比倪胜预想的每亩地还便宜了200元，而且只收了百分之十五的定金就签了合同、办了手续。乡领导们唯一的额外要求，是能够和著名的“伊娆”小姐在一起合个影留念。鲁依娆痛快地答应了。

　　3

　　著名主持人“伊娆”小姐悄然退出荧屏，在省城传媒界、在老百姓的流言里，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震动。最慌了手脚的恰恰是把鲁依娆当作“广告中的广告”的电视台领导们。他们不知道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故障？怎么一个好好的年轻貌美学富五车大有前程的女孩子，会自己放弃这样一个好位置？她到底是个什么背景才作了这个决定？是谁惹怒了她的后台？等等等等都让他们忧虑……鲁依娆却按照倪胜教她的方子，只是浅浅地一笑，对谁都说，“只是想试试人生还有些什么路子可以走。”“太感谢这两年多电视台领导对自己的栽培与爱护了。”最伤心的莫过于主管广告业务的胡台了，一是他丢了手中的一张拉广告的“大牌”，二是他一直惶惶然，是不是有几次在酒宴上喝多了的时候，与伊娆跳舞搂得她过紧？或是说了什么过头的话？这种“人物”，说要腾达，找上个硬后台，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电视台副台长能够招呼得了的？……所以，他不但真诚挽留，也真诚相送，等鲁依娆登门告辞的时候，他还赶快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一尊岫玉菩萨表示“这是台里的小小的意思”，“以后若有什么事情要办，只需一句话。”

　　鲁依娆的全体长辈们，又一次为鲁依娆这个“疯丫头”的决定而震惊不安。这一次，甚至包括了一直对鲁伊娆持支持态度的秦可儿，都站在了老人们的一边。但当鲁依娆拍出注册资金五百万的营业执照、已拥有三百亩土地的土地证的时候，老人们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胡闹”的娆娆又“不管别人说什么，走她自己的路”了。

　　又是哲人般的姥爷说了一句话：知道了吗？这就是他们的时代。

　　秦可儿也补了一句：娆娆，真和我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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