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长春

　　当面夸子

　　我的实习教练姓甫，甫师傅是当兵的出身，人很率真也很好客，隔个十天半月就把我请到他家里撮一顿。尽管酒没好酒菜没好菜，在物资匮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能这样做，确实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

　　但是，我几乎每次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原因是他总在我的面前教育儿子，且语言刻薄、手段残忍得让你目不忍睹。

　　他的儿子小名叫狗剩子，狗剩子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各方面都很优秀。有一次期末考试在班里考了个第五名，按理说这样的成绩在初中生里已经不错了。可甫师傅仍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在愤怒地责备他一顿该得满分的科目没得满分后，又勒令他跪在地上自己掴自己的嘴巴子。

　　客厅里，一个凶神恶煞一个痛不欲生，你说这酒让我怎么喝？

　　从此，甫师傅再请我到他家吃饭，我是能躲则躲能藏则藏了。

　　大约是两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他气囔囔地把我堵到寝室里说，你快成为正式驾驶员了，羽毛开始丰满翅膀开始变硬了，连师傅都请不动你了。

　　我说，师傅你误会了。不是你请不动我了，而是我不敢去了。

　　甫师傅一愣，为啥？

　　我说，你总在我面前打骂狗剩子，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也不忍心看他遭罪。

　　甫师傅哈哈大笑道，闹了半天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啊，你个小孩伢子懂个屁！咱们老祖宗早就总结出一句话，叫做“背后教妻，当面教子”，中国人差不多都是这样一代一代被教育出来的呀！

　　我说，你这样做，容易让客人误解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伤害了孩子的自尊心，对他的成长十分不利。

　　甫师傅一脸不屑地反问道，有那么严重吗？

　　实际，事情的后果比我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

　　几年后，已经改行做了警察的我到一个钻井队查案子，竟意外地在钻台旁碰见了满身泥浆的狗剩子。一开始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满以为凭他的天赋和努力，此时应该坐在某个大学的课堂里，怎么也不会沦落为一名普通工人。

　　问其原因，狗剩子哭了。他说，你知道，只要一来客人我爸爸就挑我的毛病，而且他又那样好客，几乎三天两头就要请一伙。久而久之，不仅我的自尊心荡然无存，就是宝贵的自信心，也被他打骂得无影无踪了。而一个人没有了自信心也就没有了竞争力和创造力。说实话，我自从上学学习成绩就在班里名列前茅，老师也对我抱着很大的希望，我也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憧憬。可是，从打没了自信心，我总觉得见谁都矮三分。学习成绩也急转直下，等到了高中竟成了班里的劣等生，高考自然也就名落孙山了。

　　听了狗剩子的话，我难受了很久很久。

　　如果真像甫师傅所说，中国人都是这样一代一代被教育过来的，那么漫漫几千年中华民族损失了多少栋梁之材啊！

　　于是，做了父亲后，我决定逆其道而行之。宁可冒着“自吹自擂”的闲言碎语，专门在客人面前夸奖女儿的优点。

　　女儿六岁时开始练书法，枯燥的横竖撇捺常常使她产生厌倦情绪。除了平时我对她进行一些必要的引导外，每逢家里来了客人，我都把她那些还称不上作品的作品，拿出来让他们欣赏，有时还用眼色暗示客人适当地鼓励几句。

　　妻子担心我这样做会使她骄傲起来。

　　实际，她不但没有骄傲，反而还激发了她的兴趣。有的时候练得很晚了，我怕影响她发育，就催促她早点儿睡觉，她总是摇着头说，不嘛，写不出一幅好的来，等叔叔和伯伯来了看什么呀！

　　上小学四年级时，她在市里举办的一次少儿书画大赛上拿了个铜奖。

　　我说，女儿，老爸向你表示祝贺。

　　女儿却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你如果不总在客人面前表扬我，让我一次次获得动力，我也不会取得今天的成绩！

　　那一刻，我很激动。真想向中国所有的爸爸们喊一声，都当面夸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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