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长春

　　送女入学

　　高二女寝，雄居五楼。

　　我顶着暑假后的正午骄阳，穿过上千米的偌大校园，又迈着泰山挑夫的“之”字步，爬过百余个料峭的水泥台阶，好不容易把女儿几十公斤重的行李放在她的床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无名火刚要发作，无意中凭窗一望，心气立刻平息了许多。

　　原来自远而近浩浩荡荡送子女入学的队伍，像事先约定好了般几乎一个模式。都是父亲扛大包，母亲背中包，孩子挎小包。那些血气方刚身强力壮的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都悠哉游哉地走在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父母身旁，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没有一个说声谢谢的。

　　也没有一个想替换一下的。

　　哪怕连虚情假意作作样子的也没有。

　　妻子捅了捅我，怎么样？心里该平衡了吧，现在的孩子都这个德行！

　　我余气未消，硬邦邦地说，不是孩子都这个德行，而是孩子的爹妈都这么犯贱！

　　妻子还被自己蒸发的热气笼罩着，就迫不及待地登上铁梯给女儿铺床。她膝盖弯着后背弓着，活像一只大虾米在二层铺和顶棚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蠕动来蠕动去。褥子抻了又抻展了又展，被子叠了又叠按了又按，直到觉得彻底满意了，脸上才露出甜美的笑。

　　脚刚沾地，又马不停蹄地到水房打来了一桶水。给通体灰尘的地面擦身，给蓬头垢面的床头柜美容，给结满油渍的餐具洗澡……

　　其他五位母亲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甚至连程序都丝毫不差。

　　六个假后重逢的大姑娘，亭亭玉立在寝室的一角。滔滔不绝地讲着暑期见闻，惊惊咋咋地说着明星轶事，时而叽叽嘎嘎地笑成一团，时而亲亲密密地抱成一体，自始至终也没腾出时间看忙碌的母亲们一眼。

　　我突然觉得室内空气很闷，打算到外面走走。

　　走到一楼管理室门前，小张在窗口朝我笑了笑。

　　小张是高中女寝的管理员。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曾数次给女儿送吃的穿的，一来二去，就混了个面熟也相互知道了姓氏。

　　小张人很热情，工作也非常认真。不管是什么样的家长，平时都休想迈进寝室半步。不过，你把东西一放就可放心离去，她保证分秒不差秋毫无犯地交到你女儿手里。

　　我也朝她笑了笑，说，你又该忙了。其实你这个“管理员”改做“收发员”更准确一些。

　　她说，不这样行吗？你看这些父母，如果让他们随便出入，这里早成大车店了！实际都十七大八了什么事不能做？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往往家长懒惰一点儿，孩子反倒会勤劳一点儿，早自立一点儿，也早知道孝顺一点儿。

　　我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心想，真理常常出自平凡人之口。

　　回家的路上。

　　妻子说，你还总抱怨咱们娇惯孩子呢？和聪聪妈比差远了。她刚才跟我说，等聪聪上了高三，就准备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她也要请长假全身心地伺候聪聪的吃喝拉撒睡。

　　紧接着，她又谈了辉辉妈如何如何，灿灿妈如何如何……只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一遍遍翻腾着有关狐狸的传说。据说，狐狸一结束哺乳期，就被母亲咬出洞穴。为了培养孩子的独立生活能力，还冷酷地断绝了它们回家的路。我想，狐狸之所以一代代繁衍不息，一代代聪慧机智，与狐狸母亲这一壮举绝对有关。

　　当然，人也这样做就显得没人味了。可我总觉得做父母的一定要给孩子一个自立的空间磨砺的机会。那样，等你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孩子才会生活自如，你也不会牵肠挂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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