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元举 康锦达

　　局长大人很给了人民代表一个面子呀！看重面子的中国人，如何接纳这份不薄的人情呢！

　　1月13日下午，被非法拘留208天的耿岩总算被放出来了。委屈的208天呀，我们总不至于潇洒地说成是弹指一挥间吧。

　　放人了，总该是值得庆幸的。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个尾巴：取保候审。

　　按照法律规定，取保候审对象在最长可达一年的取保期内依然是犯罪嫌疑人。

　　带着犯罪嫌疑人身份的耿岩在农村过了一个春节。邻居家的草垛因为放鞭炮，引着了火，耿岩奋力扑救。这一见义勇为的举动感动了乡邻，却招惹了老实巴交的父亲的一顿责难：“这种事你还敢往前冲呀，你忘了自己的事还没完，你还是犯罪嫌疑人!要是有人赖你放的火，那不罪上加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

　　耿岩盯视着苍老的父亲，缄默无语。他不能不承认父亲的哲学是有道理的。他满腹惆怅踱出屋门，走到外面。夜色中，弥散的焦糊味儿夹杂着节日乡间的喜庆气氛，令耿岩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他为自己的命运悲叹，更为自己给家庭造成的这份境地而悲叹。家呀，原本在城内，却落魄到了乡下。原本还自视清高的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此番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日子往后还怎么过呢？

　　儿子的情绪影响了父亲，或者说父亲的情绪影响了儿子。反正，这一家人虽然在节日里团聚，却哪有心情过年呀。他们仍然觉得希望太渺茫了。

　　冯有为绝不甘心这样的处理结果。他说:“我会监督到底的。到底谁有罪，一定要查清。”

　　冯有为对耿岩所述手机被抢和肖天利所述出租车要高价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进行了细致的分析，感到案发现场是最值得重视的。肖天利说半夜三更乘出租车去死胡同是为了拉屎，显然站不住脚。一是胡同里蚊蝇杂草丛生，黑乎乎的，没有人夜里专为解大便到这里来。二是问了肖天利的邻居，不存在半夜楼上没有自来水无法冲厕所的事；倒是认为耿岩年轻，只要能骗进死胡同就好作案，符合逻辑。基于这一点，冯有为更加坚定了信心。

　　1999年12月7日，冯有为再一次去搬动沈阳市公安局长。他指出，取保候审最长期限为一年，现在，必须对这个案子给个说法了。他建议局长抓紧做好后期结案工作。

　　2000年1月5日，沈阳市公安局交通治安分局通知耿岩、肖天利到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测谎。测谎器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问题。

　　面对测谎仪，肖天利神不守舍。负责测谎的女法官刚交代完有关政策，要对肖天利进行测谎，肖天利便心虚了，他不肯做，拖延了一会儿，开始冒汗了。接着，他被迫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所交代的与耿岩陈述的完全相符。

　　从无望到有望，正义战胜了邪恶是最终的结局。2000年1月11日，耿岩结束了“取保候审”，恢复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熟知《赔偿法》的冯有为认为仅仅按照《赔偿法》的有关规定远远不足以补偿耿岩一家实际上的损失。他强调，精神的创痛是无法量化的。

　　当时，按照《赔偿法》的有关规定，以耿岩从事的出租车职业收入计算，再加上修车、请律师等费用，赔偿耿岩还不到一万元。

　　这的确不合理呀。冯有为又一次去找公安局长，动情地说：“……208天的非法拘禁哪!家已经不是家了，什么都没有啦。爸爸因跑这官司，不到50岁就下岗了，家里的房子租出去了，又搬到了农村……如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能不能接受……”

　　如此富于人情味的话，打动了公安局长：“冯代表，你说得对;我们当领导的，应该在具体事情上和老百姓换位思考。”

　　仅仅因为这一次谈话，赔偿耿家的直接经济损失为四万元。

　　耿岩一家无以报答。在人代会议期间，一家人把锦旗送到会场。几个记者当即采访了耿岩，他含着眼泪说：“……冯代表没吃过我们家一顿饭，没用我们打过一次车，送去饮料、水果被推了出来。寻思人家是教授，买了一套四大名著送去，还是没收……我们全家寻思来寻思去，就趁着开人代会时，送一面锦旗吧……通过这件事，我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就是正义一定能够战胜邪恶。过去，冯代表与我素不相识，可为了使我获救，竭尽全力，不仅我们全家，凡是知道这件事经过的人都为之感动。冯代表给我树立了一个如何做人的榜样。我会永远受到他的影响的。”耿岩这个小伙子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似乎要把那关押期间憋了二百多天的话一气儿倾吐出来。

　　有记者抢下了一个这样的镜头：沈阳市公安局局长与耿春林亲切握手。

　　知情人说，这是2000年1月11日，耿岩一家到会场给冯有为送锦旗时，正值会议休息时，冯有为就把耿岩一家介绍给了公安局长。冯有为对耿岩说:局长亲自过问，亲自解决你的难题，这面锦旗应该送给他呀。

　　局长说:“我们出的差错，让你们受委屈了……”

　　局长不愧是当领导的，很会说话。但是，细品品这话，其间味道更加令人担忧：差错是我们的，委屈留给了平头百姓。问题是，这种差错为什么会出呢？如果，他们办案人员能够像冯有为那样到现场细心考察一番，这是不会费多少气力的，乘车去顶多十几分钟，而坐警车会跑得更快，用时更短。即使现场弄不明白，那么测谎仪为何不早点使用呢？而且，这么点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弄到市局局长办公会上才能解决？为什么还要强调局长“亲自”？“亲自”这两个字我们会时常看到冠于我们的主流媒体。我是摆弄文字的，我倒是感觉这两个字现在已经具有了滑稽色彩。

　　想一想，最值得回味的话还是老冯的：“如果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能不能……”

　　其实，不用设身处地去想事情做事情，也不必要把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去对待，如果能够把别人和别人的孩子当成与自己一样的物种来对待，就是说，能够当作人来对待，那么，许多人间冤情就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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