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元举 康锦达

　　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在什么时候能够高大起来

　　我从未问过冯有为的身材究竟有多高，但是，许多场景给我提供的佐证都是他的矮小与纯朴。他与老伴走在沈阳多尘的大街上时，差不多一样高。他们是从小就在一起上学的，而且是同桌。那时候他就不比老伴高，到现在仍然没有高出。

　　在摊位上买豆角的时候，他会与小贩对话，小贩因为他朴素才劝他多买几斤，可他说只要一斤，我们就老两口，吃不了那么多的。他到了卖肉的摊位前，打听人家肉是从什么地方进的。卖肉贩子告诉他是从苏家屯的屠宰场。他说卖肉可得讲良心呀，现在有将病猪当好猪卖的，人要是吃了得二十年以后才能发现病毒的，到时候医治都来不及了。对方说我们的肉肯定是好的，你就放心吃吧。他就会真的从这里买肉。

　　他是三级代表：区、市、省。这是三个台阶，也相当于三个级别。就是说，他在区的人代会上是可以露脸的，在市、省人大会上也同样可以风光的。他有过许多与这三级领导合影的照片，但照片上最矮小的人差不多总是他。这样的照片瞅一眼，就知道他没有首长相。

　　与薄熙来照相时，他比人家矮了一个脑袋，看上去，无法弄清是薄省长太高把他显得太矮还是他太矮将前省长衬得太高。他到了电视上出镜时，他与主持人的反差更是悬殊得近乎滑稽。主持人人高马大，而作为嘉宾出场的他相比之下不仅矮小了一截，而且窄了一圈儿。主持人满面红光，属于舞台上约定俗成的那种正面角色，而他则脸色灰暗而且站得不够挺拔，笑得也不够璀璨，大体上应归类于舞台上的反角系统。他在极好的舞台灯光下穿一身西装，质地肯定不会太好，因为裤线的下垂不够流畅，甚至在脚面处堆起些多余的长度。我们可以推测，他是为了配合主持人做好节目，而临时换上这套从未穿过的不够合体的西装吧。好在这是对话节目，他们坐下来谈。坐下来时，冯有为显不出矮了，而且，你会随着他颇有思想与深度还有睿智的谈吐，渐次感觉他在升华在高大起来。他还赢得了那么多观众的掌声和眼泪。

　　他走到人堆里时，他完全被淹没了。他衣着一点儿不时尚，他也不梳首长头型更不施头油之类，风尘仆仆的样子，在人堆里完全可以混同一个老百姓。但是，他被老百姓恭敬着，捧着，老百姓怕他被挤着，主动为他闪躲开路，还为他鼓掌。后来，他就站到了一个高处，开始对老百姓讲话。他告诉大家，他今天将法院的五位院长们请来了，大家可以先去找他们说，如果答复你们不满意，你们还可以再找我。他还说，你们要学会使用法津，要学法懂法。他像个街头演说家，他没有穿五四时代的那种粗布长衫，否则，我会将他想像成闻一多们。

　　在一个属于他的接待日里，他先是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客气地说不要来了吧，我们这里不大好找。但对方执意要来并问他们是在什么地方时，他说在陆军总院周围。电话放下不久，领导进来了。辽宁省的领导在外形上选得很标准的，至少给人一种相貌堂堂之感，而且稳重平和不温不火。他迎上前去时，他就显得非常矮小。政法委书记李枫像电视上的主持人一样高大魁梧，他站在领导面前的样子一如他站在那个高大主持人面前一样显得那么矮小。领导不轻意就座也不轻意说话，但说出的话是这样的：希望他去给有关方面讲讲课。领导走的时候，他在前边开道，犹如“鸣锣开道”，因为走廊上聚了那么多上访的人。走廊够陈旧了，粉墙上刷油漆墙裙。有位女人手举着一张照片，对步态沉稳的李枫书记诉说冤情，我只听到一句：他是被打死的呀。照片在采光不佳的走廊看不太清，但是，我看清了政法委书记很耐心地停下脚步，目光在注视着这张照片。老冯劝那位女士，等过一会儿再说吧，他的意思是让她等领导走后，再跟他说。那位女士听话了，于是，书记才得以转身离去。大走廊在镜头中显得很长很长，书记的沉稳的步态显得沉重，而拍摄者这时居然使用了慢镜头———很意味深长的慢镜头。

　　老冯不让这位女士跟李书记陈述冤情，这是因为他觉得没到火候。他是最懂得火候的。他也最知道如何与这些当官的打交道。在这方面，他无疑是智慧的，否则，他再有朴素的同情心和强烈的愿望，也是不可能给老百姓办成这么多事情的。

　　冯有为要想真有作为，就得为老百姓办实事儿，而要想真为老百姓办事儿，他就得利用有权的官员们。用他的话说，代表要在一届五年的任期内“会用权、用好权、用够权”。

　　有位叫李才的农民，承包七亩土地眼盼着看到庄稼成熟时，却突然被一家公司用木桩与铁丝网圈住占领了。当他跌跌撞撞地从箱底翻找出土地承包合同找人说理时，那家公司与村委会相互推诿。李才只有磕拜冯有为了。冯有为将此视作大事，他个子不高却声音极洪亮，他坚定地喊出了：“你这件事人大代表为你作主了！”无数次提案，无数次交涉，一拖就是一年解决不了。老冯灵机一动，找到了一个最佳机会，那就是等沈阳市委书记张行湘到他们信访办视察工作时，他精心安排了李才与张书记的会面。张书记一听就非常愤慨，当即下达指示，令有关部门组成调查组，使得人民代表忙乎一年的跑腿，瞬间见到光明。事后冯有为说：“采取这种做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属无奈，为了使李才尽快索回土地嘛。”

　　在我案头堆放的一堆关于冯有为事迹材料中，随手一翻就是这样的记载：“他当沈河区沈阳市辽宁省人大代表18年来，始终按照法定的职责，锲而不舍地为人民群众办实事。他曾冒着凛冽寒风为一位残疾人解决遭遇车祸后的经济赔偿问题；他曾用长达近一年时间反复为一栋居民楼解决因楼下开设浴池造成粉尘污染、噪声污染及吃水难的问题；他曾为解决沈阳市场扰校一个一个市场跑，与经营户座谈，与市场管理部门座谈，终于解决长达八九年的老大难问题……”

　　老百姓反映汽车站太闹严重影响居民休息，他就从一大早站到那个公共汽车站前守着，每一辆停靠的车过来，售票员都会以为他要上车，便等着他这个小老头儿。可是，看他没有丝毫上车的意思，宁肯在这里挨冻，便觉得他怪怪的，很是好笑。他在清点车有多少辆，一共七十一辆，每辆车上多少人，然后，他将这最精确的资料交给交通队。交通队面对这样较真的人大代表没有任何可供搪塞的理由，唯一办法就是将车站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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